好冰呀,是彻骨的冷。 崔筠睁开眼,起床披了件厚厚的斗篷,走到窗边卷起竹帘,风雪顷刻间就飘了进来,然后被屋内的暖意给融化成水。 她伸手接了几片雪花。 还是这么冷。 —— 对老百姓而言,天下不管安定还是混乱,他们的日子都没有丝毫改善,与其去担忧那不知何时会打来的淮宁军,还不如先安心把这个年过好。 许是记得崔筠当初帮忙折换铜钱的人情,得知崔筠回来后,有乡妇给她送了一篮子自家种的冬枣来。 崔筠让人给乡妇准备回礼,乡妇连连摆手,表示崔筠帮忙折换的铜钱,使得她们家少损失两千钱。别说这一篮子冬枣了,就算是把整棵枣树的枣都摘了,也抵不了这两千钱。 崔筠见她态度诚恳,便留她下来说说话。 乡妇自述姓应,行四,是乡里的寡妇,其丈夫死于三年前李贼攻占汝州时的兵祸。 她上面有一对年迈的公婆,下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本来寡妇和未成年的男丁是免交赋税的,可应四娘还有两个小叔子,夫家未曾分家,这赋税就均摊到她的头上来。 说起来,应四娘的两个小叔子还曾去阻挠崔筠伐木烧炭,虽是受到了孟家内知的指使,可他们也没脸见崔筠,才找她代为出面。 崔筠笑了笑,未计较过去的事。 应四娘见她是真的没有芥蒂,也松了口气。 说起孟家,应四娘悄声透露了个八卦:“今日孟家宴邀郑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淮西来的细作。” 崔筠心中顿时生出警惕,她不动声色地问:“郑将军?可是什将郑和义?” “是呀,我们家同郑家是邻舍,当初郑家家眷随军迁来,就安置在了我们家旁边的空院子里。” “哦?孟家同郑家原是这般亲近的?” “倒也不算多亲近。我听郑家人说,那郑将军原是右骁卫上将军哥舒曜的部将,去年因部分部将叛乱,哥舒将军被免了兵权,其余部将都入了别的使君麾下。这郑将军就是在那件事发生后到任的,与孟家往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哥舒曜曾经收复汝州,也短暂地当过东都、汝州的节度使,郑和义曾经是他的部将这种事一点儿都不出奇。 让崔筠惊讶的是应四娘这收集消息的本事,大部分老百姓都不会关心哥舒曜那个层级的事,因为与他们的生活距离太遥远了。应四娘能从郑家人的嘴里套出这么详实而确切的信息,便是一种能耐。 应四娘走后,崔筠看着那一篮子的冬枣,吩咐青溪去替她办一件事。 广宁寺内,青溪等到了沐浴出来的张棹歌:“张副将,小的等候你多时了。” “崔七娘又来礼佛了?”张棹歌问。 青溪笑说:“小娘子并未来礼佛,只是她晓得副将今日休沐,特意让小的来给你送些冬枣。” 张棹歌:“……” 她嘀咕:“再加颗药丸,那不是吃枣药丸?” “啊?”青溪似是没听清楚,又可能是听到了但不解其意。 张棹歌摆摆手,刚要接过装着冬枣的篮子,发现青溪并未立刻松手。 正当张棹歌寻思他是不是舍不得这点枣时,他反应迟钝般顿了两秒才松开。 “这些枣不多,小小心意,副将记得细细品尝。”青溪说完,行了一礼,就匆匆下山去了。 张棹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到没人的地方后,从枣堆中翻出了一张纸条。
第21章 停职 张棹歌回到营寨。 翌日一早,郑和义派人来找她。 她去到公廨,郑和义开门见山地说:“这些日子你轮值辛苦了,先休息几日吧!” 张棹歌说:“我经过昨日的休沐,已经休息好了。” “我的意思是,你再多休息几天。” “为何?” 郑和义神情纠结:“先前你擒获盘踞在牛山上的强盗,本就有军赏,近些日子又得演武试艺操练,还得带兵巡逻,日夜不休,我担心你的身子遭不住,因此想让你多休息几日,以示褒奖。” 张棹歌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说:“护城安民、恪尽职守本就是我等的职责,且我若是休息了,这巡逻的任务就得分摊到其余两营的头上,岂非加重两位同僚的负担?” “从军之人哪能这点苦都吃不了?!我已经提前同他们说过了,他们都谅解的。” 张棹歌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对呀,这点苦对从军之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并不需要多休息几日。” 郑和义一噎,开始有些不耐烦:“让你休息是体恤你,你还担心我害了你不成?!要不是看在你有好东西都不忘我的份上,我才懒得为你操心。” 张棹歌面有愧色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什将是因我出身淮宁军,担心我有异心,会故意放跑淮西细作,才禁止我参与搜捕呢。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什将勿怪。” 郑和义的脸色微变,心虚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不是这种人!” 越是心虚的人,越喜欢虚张声势。 张棹歌说:“既是什将让我休息,那还是出一份文书吧,不然属下担心使君会误以为我无故缺勤,因此而误会什将治军无能,致使帐下军纪散漫。” 没有正式通知让她放假的文书,到时候被扣一个无故缺勤的罪名怎么办?缺勤事小,万一被当成逃兵处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郑和义颇为不满地瞪圆了眼的反应,显然他是没想过要给文书的。 张棹歌心中冷笑,平常拿了她这么多好东西,结果被孟甲岁一番诱导就要坑害她?当真认为她是任人揉搓的软泥呢? 这个仇她记下了。 郑和义没料到张棹歌平日吊儿郎当,没甚脾气的样子,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就圆滑得跟泥鳅一样。 明知她不好糊弄,他还在试图挣扎:“只是我做主让你休息的,谁敢说什么?” 显然他也知道,倘若给了张棹歌文书,但凡在这期间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没法把锅甩张棹歌的头上了。 可是孟甲岁说得对,张棹歌是淮宁军出身,虽说是被吴诚追杀才叛出淮西的,可谁知道她会不会被吴诚那边重新拉拢?倘若淮西细作最后阴谋成事,又事发于汝州,他肯定会被牵连。 张棹歌并不想与他硬碰硬,但涉及原则性问题她也坚决不会退让。 郑和义没有与张棹歌僵持太久,还是给了她一份军书,上面书写了让她放假的理由,还有责任人,即郑和义,并盖有军印。 军镇中有负责考勤的镇官,虽然平常没什么存在感,可如何评定军功、考校军将们的绩效和编造士兵的名册等,都是镇官们的职责,因为这些军书、兵册、名簿都是要在每年的年底呈上去给节度使和兵部的。 张棹歌领了这份军书后就去镇官那儿登记了。 登记完,她底下的镇兵队长们也纷纷来告假,准备跟郑和义叫板。 他们跟张棹歌都是从淮西过来的,没道理眼睁睁地看着张棹歌被欺负。 张棹歌说:“我不过是休假几日,又不是被免职了,做什么这么义愤填膺?况且我昨夜便同你们说过了,孟甲岁主要针对的是我,郑和义也不会防备你们,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待着,我休假期间,还得有自己人帮我收集消息呢!” 她把镇兵队长们给安抚好,转头就开开心心地休假去了。 哪个职场摸鱼人不喜欢带薪休假啊?多多益善好吗! 唯一的难题是她吃住在营寨,这放假了和没放假有什么区别? 算了,还是趁着有空,多练练字吧。 张棹歌表面被放假实则停职的事在有心人的宣扬之下在乡里传开了,乡间传言越传越夸张,有的说淮西细作是她放进来的,所以才被停职了。 消息传进崔筠的耳中,她便知道孟甲岁逮着机会对张棹歌施展报复了。 “小娘子已经提醒张副将了,他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青溪对张棹歌颇有些怒其不争。 夕岚猜测:“难道是没发现篮子里的纸条?毕竟他对手底下的镇兵们都很好,有可能顺手就把冬枣分给了镇兵们。” 崔筠气定神闲:“青溪提醒得那么明显,他若是还听不出,那说明我以前高看他了。但从他以往的行事来看,他不是这么蠢笨的人。我想,他应该是有别的打算。” 翌日,青溪匆匆地回来说乡里有热闹看,向来不爱凑热闹的崔筠听说这事跟近日关于淮西细作的流言有关,便出门去看了回八卦。 昭平别业位处远离乡民聚居之地,正巧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骑过马了——崔父在世时,也曾带她骑过马、打过马毬,囿于邓州祖宅那些年,她出门都是坐的牛车。——干脆舍弃了马车,选择骑马到乡里溜达。 到了临近的乡村,听到乡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她才知晓张棹歌并没有放任那些流言传播,她手底下的镇兵队长邱斛领着人到乡里抓那些传谣的人。 ——你不是言之凿凿地说张副将被停职是因为放了淮西细作进汝州吗?是淮西细作告诉你的?那你肯定见过淮西细作,跟我们去配合调查吧! 众传谣的乡民吓得连连否认:“我没见过淮西细作,是我听某某说的。” 才半日,邱斛便抓到了谣言的源头——孟家仆役。 众人皆知,这事肯定是孟甲岁指使的,但他必然不可能承认。 那个仆役被推出来背锅。孟家为了撇清关系,让内知当众掌掴他。 木板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的脸上,整张脸都被打肿了。 后来更是溃疡化脓,使得面容尽毁。 此为后话。 这事过后,乡里便没有人再传张棹歌的流言,只是大家都清楚,张棹歌跟孟甲岁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第22章 情敌 张棹歌吃完自己的瓜,还有些意犹未尽,准备溜达去孟家的窑场看看能不能给孟甲岁找点麻烦添点堵。 一转头,就与崔筠的目光对上了。 第一次看到崔筠骑马,张棹歌感到有些新鲜,但对她会骑马这件事并不诧异。 这会儿的女子不仅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约束,还能骑马、打马毬,与后面的朝代相比,相对自由奔放。 至于她们出门戴幕篱和帷帽是碍于男女之防?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幕篱一开始的作用只是为了遮风挡尘,不仅女子出门会戴,男子也会。后来儒家经典要求女子出门遮面,这幕篱的作用就逐渐变了味。 张棹歌问:“崔七娘也来吃瓜?” “吃瓜?” “就是凑热闹。” 崔筠觉得她这个形容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张棹歌这个当事人吃自己的瓜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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