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轻车都尉的岳昔钧同长官奉命迎接广惠公主车驾。 广惠公主仪仗浩浩荡荡,一眼望不见头。广惠公主谢文瑛的车舆前,长官近前见了礼。但谢文瑛不曾露面,全仗随行宫娥传话。 岳昔钧也冲着车驾行了礼,车驾开进营中,岳昔钧就骑马护持在侧。 她离得较近,却不曾听见车驾中传出半点生息,一路无话。 当夜,岳昔钧当值带队巡营。营中几是漆黑一片,唯有几位长官营帐和公主营帐还点着灯。星月不明,四下寂寂。 岳昔钧在马上按着既有路线而行,忽然见一帐角黑影摇动,岳昔钧警惕地勒马喝道:“谁?” 那黑影不动了。 岳昔钧立刻催马上前,一手按住腰间佩刀,俯身以另一只手将那黑影给提了起来! 那黑影果真是一个人,那人仓促抬眸,眼眸在黑夜中似星星闪耀。 岳昔钧一怔,松手也不是,不松也不是——那是一位女子。 岳昔钧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女子不卑不亢地道:“军爷,我乃是公主侍婢,奉命办事,但军中黑暗,一时迷了路,才走到此处。” 那女子又道:“军爷若是不信,请检查我腰间令牌,正是广惠殿下的。” 岳昔钧松了手,道:“令牌看来。” 那女子从腰间解了,呈上。岳昔钧接过瞧了,便还给那女子,道:“我送你回公主营帐。” 岳昔钧同部下打了个手势,叫他们继续巡逻,自己下了马,将马匹让给那女子。 那女子也不推辞,谢了一声,翻身上马,身手利落。 岳昔钧为她牵马,问道:“殿下差你的事情办妥了么?”她问此话,是想着若事情未办妥,便先送那女子去办事,而非直接回公主营帐。 那女子道:“已然办妥了。” 岳昔钧心中刚升起“既然办妥了事情,循着灯亮处便可至公主营帐,她为何会迷路?”的疑惑,忽觉手中绳索一松,岳昔钧蓦然一惊,回首拢辔—— 那女子竟然趁岳昔钧不备,以怀中匕首隔断了缰绳! 那女子一招得手,双腿一夹马腹,催马便走! 马辔擦着岳昔钧的手冲了出去,岳昔钧连忙呼哨一声,马儿听了信,渐渐停下了奔跑,任那女子如何催促,都一动不动。 岳昔钧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着下马欲逃的人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莫不是细作?” 那女子不答,拔腿就跑。 岳昔钧翻上马背,马儿三两步就将那女子追上。岳昔钧又是俯身一捞,便将那女子捉上了马背,横在身前。 那女子挣扎不已,又试图将匕首抵在岳昔钧的胸膛上,但岳昔钧在她手臂穴位上一弹,匕首便脱了手。 岳昔钧扣住她的两只手,低头道:“坦白从宽。” 那女子见逃脱无望,竟很快镇定下来,道:“军爷,奉劝你莫趟这淌浑水,只管将我放了,就当不曾见过我,我保管你无事。” 岳昔钧道:“适才一队的人都瞧见了你,你叫我如何交代?” 那女子道:“你将我送出营,不会有人问我的去向。我也不是甚么细作,你不算渎职。” “空口无凭,”岳昔钧道,“你同长官、殿下讲罢。” 那女子咬咬牙道:“你翻翻我的荷包。” 岳昔钧道:“不敢逾距。” 那女子坚持道:“你看了便知。” 岳昔钧将信将疑地打开她的荷包,伸指往里一摸,只摸到一方硬东西,取出借着稀薄的月光一瞧,岳昔钧心中大惊—— 是广惠公主金宝。 岳昔钧道:“你窃了——” “噤声!”那女子叱道,“不是窃,这就是我的。” 岳昔钧将金宝塞回荷包,却不还给声称是广惠公主的女子。岳昔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如何证得?” 那女子道:“只有你手中那物为证,你倘若不信,捅了出来,恐怕连你也要遭殃。” “怕非如此罢,”岳昔钧道,“若你真是……,我将你放走,才是闯了大祸。” 那女子道:“你不明白,朔荇人根本不在意我去不去王帐。既然他们不在意我的生死去向,你让我走了,也算是行善积德。” 岳昔钧冷然道:“你还是同长官去说罢,我做不得主。” 她说着,便催马往长官营帐行去。 那女子并不死心,仍旧劝道:“我所说句句是实,我在路上无意间听见朔荇使臣的密谈,朔荇人想要的根本不是我,他们还觉得我是个麻烦。我若是到了王帐,还不晓得是死是生。” 然而,岳昔钧不为所动,直接推着那女子进了长官的营帐。 长官听过原委,只说叫岳昔钧将那女子留下,余下之事岳昔钧便不知晓了。 几日后,广惠公主车驾起行,岳昔钧仍奉命送行。 她骑马行在公主车舆之侧,或许是一阵风,也或许是有人掀开车帘—— 岳昔钧瞥见车中正襟危坐的女子,正是那夜出逃之人。 只是那双瞧过来的眸子里,熄了点点星光,只剩下一片死寂。 岳昔钧蓦然转回头,不敢去看。她扪心自问,算得是恪尽职守,不能擅专,那日行事无有半点差错。只是也曾有一瞬想,若是她真放走了谢文瑛,会如何呢? 一年之后,朔荇人毁了和约,战事又起。 岳昔钧在刀头舔血的日子里,有时会想起,或许谢文瑛恐怕真的是生死不知了。 故而,岳昔钧对谢文琼隐瞒了此事,怕她听后哀伤悲痛,终日疑思。
第73章 岳昔钧林中似惊鸟 谢文琼浑然不觉岳昔钧隐瞒了何事, 只说道:“可惜了。” 二人又说了一阵,谢文琼始终问不出英都是何人,便也作罢了。 剪了花枝后, 瓶中桃花更加规整, 谢文琼将它置在窗前, 蘸着晚霞瞧了一会儿,二人静静并坐,是一片和谐。 赏罢花,岳昔钧与谢文琼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 翌日, 用罢早膳,谢文琼想下地做活, 岳昔钧拦住了道:“怀玉陪一陪我,好不好?” 谢文琼便打消了去田间的念头, 道:“好。” 岳昔钧铺开一张纸, 笑道:“劳怀玉为我磨墨。” 谢文琼拿起墨条,在砚上研磨,问岳昔钧道:“若轻是要写字么?” 岳昔钧道:“非也, 是要作画。” “作甚么画?”谢文琼瞧了瞧窗外的桃树,“可是要作一副桃花图?” 岳昔钧道:“是要做一副水车图。” “是要新做一架水车么?”谢文琼道, “我瞧着田边的那架是有些老旧了。” 岳昔钧道:“正是如此。” 谢文琼一边研墨,一边道:“我却不知,你还有这般能耐呢?” 岳昔钧笑道:“不过跟九娘学了些皮毛来。” 谢文琼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岳昔钧以笔沾了墨汁,不假思索地在纸上画下了一副水车的工图,各个细部也标得分明。 谢文琼赞道:“果然是过谦了。” 岳昔钧搁了笔道:“谬赞了, 之后要照着图样锯出木头来。” “是要往林中去么?”谢文琼问道。 岳昔钧点点头。 谢文琼道:“是哪位娘亲去?我和她同往罢。” 岳昔钧道:“今日不需锯木,我先往林中走走, 瞧瞧哪桩粗细、材质皆得宜,作出记号来,改日再锯不迟。” 谢文琼道:“好极,那我同你一道。” 岳昔钧道:“还要劳烦怀玉推一推我的轮椅。” “忒也客气。”谢文琼说着,便伸手搀岳昔钧坐上了轮椅,推着她往屋外而去。 轮椅滚在土地之上,钝钝作响,渐渐入了林中,林中落叶满地,这钝声又变作沙沙之声,缓缓行来,鸟雀啁啾,天朗气清,倒别有一番野趣。 岳昔钧在轮椅之上,一双眼目将两旁树木细细看去,时不时叫谢文琼暂且停下,伸手摸摸敲敲。谢文琼看不出门道,只能瞧见岳昔钧的青丝在风中轻扬。 谢文琼没忍住上手抚了一下岳昔钧的发丝,道:“你我成亲时匆忙,竟也不曾结发。” 岳昔钧也想起了当时成亲时的情景,笑道:“那时若是结了发,只怕你要讴死了。” 谢文琼赧然道:“我以为你是男子而已……” “好了,说好了旧事莫提,”岳昔钧道,“如今结发也不算迟。” 谢文琼道:“那今晚便结,我要放在荷包之中,日日带着。” 岳昔钧道:“好。” 二人又往前而去,林中四下望不见人影,仿若这天地之中只有谢文琼与岳昔钧二人,就这般行到地老天荒。 倏忽,岳昔钧反手握上谢文琼扶着把手的手掌。岳昔钧眉目一凛,低声道:“往那棵树后藏一藏。” 谢文琼不解其意,却还是乖乖照做,轻轻推着轮椅往岳昔钧指着的那棵树干粗壮的大树之后藏住了身形。 岳昔钧如此似惊弓之鸟,不为旁的,只为她听见了人的脚步声。有人来此本无有甚么稀奇,但从其轻盈敏捷的脚步中,可以听出这人是个习武之人。 来的除了这位习武之人,还有另一个人。岳昔钧对于娘亲们的脚步都似刻在骨子里般熟悉,这两人决计不是娘亲们。 乡野村落来习武之人,本就非同寻常,更兼现下是非常时候,岳昔钧不得不小心谨慎。 岳昔钧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摸了几块石子扣在手中,又捡了一截树枝握住。 脚步声渐进,谢文琼也紧张起来,屏息凝神。 来的两人在说话,其中,有一人道:“看前方隐隐有屋舍,想必我们并未走错道。” 岳昔钧听得这个声音,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把心放下了一半。 岳昔钧的另一半心随着另一个人的开口,也全然放下了。 另一个人说道:“阿弥陀佛,应是如此。” 先前那人道:“也不知恩公在家否?我们冒然登门,总归是有些失礼。” 岳昔钧朗声道:“岂敢岂敢,二位登门,蓬荜生辉。” 岳昔钧丢了石头树枝,向谢文琼道:“怀玉推我出去罢。” 谢文琼便带着好奇推着岳昔钧从树后转了出来。只见那二人一高一矮,高个的人身着青缎短打,足蹬宝靴,通身的飒爽,而矮的那位身着僧袍,手持佛珠,头上失了三千烦恼丝,面目柔和,叫人见了便心生平和。 这二位女子见岳昔钧乍然出现,飒爽的那位笑道:“恩公原来在此处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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