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一回话,便各自回车中,歇了半晌,车子又起行。 如此这般又行了几个时辰,晚霞漫天,一片橙红之色盈满眼眶。 谢文琼忽然指着窗外道:“是不是这个?” 伴月勒了马,后车的英都也瞧见了那株生在崖边的草药,下了车来查看。 几人走到近前,空尘蹲下|身仔细辨认了,点头道:“正是这药。” 英都喜不自胜,上手便要摘,却被空尘拦住了。 空尘道:“施主慢来。” 英都问道:“怎么,有甚么讲究么?” 空尘道:“据说何时而采、用何物采,都有些讲究。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且信一回罢。” 英都便问道:“那何时而采为好?” 空尘看了看日头,道:“两个时辰之后。” 英都便歉然道:“要你们陪我等等了。” 几人皆说“无妨”。 英都在草药前席地而坐,盯着那植株下神。空尘也在近处闭目盘腿打坐,手捻佛珠。英都瞧了会儿草药,又悄悄看了一会儿空尘,目光有些怅然若失。 而谢文琼和岳昔钧也未回到车中,也在近处随意坐了。 谢文琼发觉了英都看着空尘的目光,无端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她心中大胆揣测:不会是……如此罢。 谢文琼环视一周,心中竟然隐隐发笑道:贼老天好会捉弄人,倘若我的猜测不错,我对岳昔钧有意,岳昔钧对英都有意,英都又对空尘有意,空尘小师太倒是化外之人,对英都恋慕之事恐怕也觉困扰,我四人竟然没能有一人称心如意,岂不叫人好笑。 谢文琼这般想着,竟忍不住笑了出声,笑得不能自已。岳昔钧又不解又疑惑,问道:“怀玉何故发笑?” 谢文琼好容易止了笑,揩了把笑出的眼泪,道:“笑阴差阳错罢了。” 岳昔钧不知该不该再问下去,只有些干巴巴地道:“原来如此。” 谢文琼却不肯放过这个话头,道:“你不问我笑甚么阴差阳错?” 岳昔钧只好问道:“是甚么呢?” “若轻听过孙大圣的故事否?”谢文琼道。 岳昔钧不知晓她为何忽然提起孙悟空来,也只得顺着谢文琼的话问道:“自然听过,怀玉要同我讲孙大圣甚么阴差阳错的故事么?” 谢文琼微微一笑,道:“不错。” 岳昔钧忖度道:“是他因缘际会得了定海神针,还是在老君炉中得了火眼金睛的故事?” 谢文琼道:“都不是,我说的这则故事,你定然不曾听过。” 岳昔钧道:“那我便要洗耳恭听了。”
第76章 含沙射影公主半嗔 谢文琼便说道:“是孙大圣做弼马温时的事情。” 岳昔钧忖度道:“孙大圣说, ‘老孙在那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 怀玉说的可是此事?” 岳昔钧这句话, 便是借言孙悟空而比谢文琼, 谢文琼在京中也“称王称祖”,如今来此乡野出苦力,未必心中无有怨怼,故而岳昔钧有此一试。 “我说过不叫你猜着, 哪里就是要讲这事了?”谢文琼道, “想当初,孙大圣还未称‘齐天大圣’, 不过是个猴王,那些天马各个嘶风逐电, 精神非常。其中就有一匹与众不同, 瞧着乖顺驯服的,却有几次叫猴王使力牵着才肯靠槽。” 岳昔钧已经听得有些不对劲了,虽早知道谢文琼并不是说故事来解闷, 必定含沙射影,却猜不出她的目的, 只得认认真真听下去。 谢文琼接着道:“有一日夜间,猴王正在点数,忽然发觉少了这匹天马。追查之下,却发现这马悄然而走,已然要出了南天门去了。猴王大怒, 抽出耳中金箍棒,追将出去, 恰在南天门处拦下了那天马。” “猴王道,‘呔!你这厮往哪处去?’”谢文琼道,“那天马口吐人言,道‘我要往凡间而去。’” 适才谢文琼讲故事时,英都不知谢文琼与岳昔钧之间的门道,只当她是真的讲故事来解闷,便也转过身来,静静听着。听到此处,英都不由问道:“在天宫不好么?那天马为何要往人间去?” 这句话正中谢文琼下怀,她拊掌笑道:“不错,御马监中舒适得很,又有力士官侍奉,有甚么不好?猴王也便这般问了,若轻,你猜猜,那天马说甚么?” 岳昔钧这下哪里还听不出谢文琼言外之意,苦笑道:“那马大略是说些宁脱富贵,始得自由之类的话儿了罢。” 谢文琼道:“若轻所料不错,那天马堪称你的马中知己了。” 岳昔钧淡笑摇头。 谢文琼又道:“那猴王挠挠头,也道‘你说得不错,俺老孙也不做这鸟官了,你随俺到花果山水帘洞快活是也!’” 谢文琼面色不变地学起孙悟空语气来,煞是滑稽可笑,岳昔钧也不由一笑。 谢文琼道:“那天马却说‘我不和你去甚么水帘洞,我自有去处。’那猴王好奇道‘你有何去处?’那天马道‘我在凡间有一相好。’那猴王又挠了挠头,道‘原来如此,那俺老孙再在这天庭待待,你去罢。’” “于是,那天马便独自来到了南天门,守门天丁拦住了,道‘休得叛逃!’”谢文琼道,“那天马道‘我不过是去去人间,怎叫叛逃?’那守门天丁道‘你一去就不回来了!’那天马道‘不干你事。’那天丁道‘不干我事,总干那弼马温之事,你若是逃走,它监管不力,自然脱不了干系!’那天马便踌躇不定。” 英都又问道:“那天马最终如何决定?” 谢文琼笑道:“后面的事我便不知了。这事是孙大圣讲给我听的,孙大圣都转回御马监了,怎还会知道后面的事情呢?” “咦?”英都也笑道,“适才还说,若是逃脱了天马,孙大圣也要受罚,它怎会不知?” 谢文琼耍了个赖,道:“不知便是不知,若是想知哇,那便要问马之知己啦。” 谢文琼说着,瞧了岳昔钧一眼。岳昔钧无奈地道:“我猜那马不会走。” 英都问道:“为何?” “因为她根本没有甚么相好,更谈不上叛逃。”岳昔钧道。 这则故事,前半段看似在暗指岳昔钧从京城逃离,到了后半段才图穷匕见,露出谢文琼的真实意思来:去人间见相好,便是在乡野见英都,英都的面貌中朔荇人的特征太过明显,纵然是谢文琼这种没见过朔荇人的,也会心生猜测。故而,谢文琼故意提及“叛逃”一词,借故事一问岳昔钧——你不会真和朔荇有勾结,要和英都逃往朔荇罢? 英都听得云里雾里,道:“你怎知它没有相好?它不是亲口所言?” 岳昔钧道:“这故事既然是出自孙大圣之口,谁又知哪句是真,哪句是臆测呢?” 英都更不明白了,只觉得云遮雾障的,面露疑惑之色,又无人解答,只得兀自苦思冥想起来。 岳昔钧见她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也有些不忍,岔开了话头,道:“既然这个故事不全,我有个完完整整的故事,可要一听?” 英都便半抛了之前的那个故事,点头道:“好。” 谢文琼也道:“说来听听。” 岳昔钧便道:“据传,唐太宗要送给房玄龄几位美女做妾……” 岳昔钧刚起了个头,谢文琼便知她要说房玄龄妻子卢氏吃醋的典故,立时嗔道:“好哇,我不过旁敲侧击,你便指桑骂槐起来了?” 英都闻得此语,才惊觉原来适才的故事另有深意,且这深意只有谢文琼与岳昔钧二人能懂,自己不过是横插一杠,难怪不解其意。想到此,她便闭了嘴,默默转回去了。 岳昔钧笑道:“哪里是指桑骂槐,我不懂。” “哼,”谢文琼乜她,道,“就知道糟践我的真心,我为你喝醋,只怕你心中洋洋得意罢?” 一旁的英都心道:好似听到了甚么不得了之事…… 英都也立时学着空尘般盘腿阖目,权当自己不在。 岳昔钧正色道:“万不敢这般说,也不敢叫你为我吃那醋的。我方才不过、不过……” 她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了,叹气道:“我错啦,我不该这般和你顽笑。” 谢文琼哪里得过她软语道歉,狐疑道:“莫不是来搪塞我罢?” 岳昔钧直视谢文琼的眼眸,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道:“不是搪塞,我不是想用道歉来揭过此事,是我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的真情我珍之重之,适才顽笑,是因为我并无二心,觉得你不必喝醋,方出此言,却失了妥当。” 谢文琼打量她一回,觉她果然真心实意,便道:“那便暂先放你一马。” 岳昔钧道:“绝不再犯。” 二人又说一回话,日头西斜,残阳渐收,二人齐齐望着天边,难得的心中甚么也不思不想。 空尘缓缓睁目,开口道:“时辰到了。” 她心中有数,知晓过了多久。空尘取出尉来戴上,又捧了匣子靠近草药,以手在根部一掐,却觉茎韧得很,一折竟难以折断。那茎又有些滑,空尘费劲以指甲去掐,尤有些滑,险些掐到自己的手指。 空尘心道:难怪有许多规矩,原来是这般道理。 她手下使力,狠狠一掐,那草药应力而断,却不料茎中汁水四溢,滑腻满手,风一吹,那草药便从空尘手中滑脱出去! 那草药本就是生在断崖之边,这风一吹,就将草药往崖下吹去! 英都和谢文琼齐齐惊呼,空尘抢上一步,却见一只手臂从旁斜出,又快又准地握住了草药!那手也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死死抓住了草药。 空尘定睛一瞧,那手臂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谢文琼。 英都惊魂未定,道:“多谢。” 谢文琼正要说些甚么,手中将那草药递给空尘,却没留神脚下,结结实实跌了一跤,半个小腿正露在断崖边上! 谢文琼一跌,立时用没有草药的手去撑地面,想要自己爬起,但终究是难以借力,竟然又往崖边滑了一尺—— “抓住!” 一根拐杖出现在谢文琼的面前,拐杖的另一头是单腿难支、跌扑在地的岳昔钧。 此时,谢文琼竟然还有闲心想道:是不是不论甚么人跌倒,她都会拼命相救?
第77章 谢岳双结发两不疑 谢文琼这般想着, 伸出手抓住了岳昔钧递来的拐杖,岳昔钧另一只手按在地面之上,咬牙使力, 将谢文琼从崖边往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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