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的武艺除了军中操练,余下全是五娘教习——岳昔钧在军中如此勇猛,五娘更是深藏不露。此时,五娘舞棍,如指臂使,霎时破开一条生路!李县丞和钱二等人没提防捱了两棍,连连后退,口中大呼小叫,叫旁人顶上。 贾元元变了脸色,抓着六娘不叫走,六娘和九娘合力把她扯开了。八娘趁乱抛给掌柜一锭银子作为赔礼,几人一路打将出去,直直打至栓马之处,上了马车,甩鞭驾车而走。 车行十余里,方甩开追人,行车缓了下来。 三娘舒了一口气,冲着天空道:“多谢诸位出手提醒!” 九人皆知,客店里那个飞石,恐怕便是当日救了她们的疑似朔荇人所为。看贾元元那般反应,其中果然有鬼。若不是有此提示,几人恐怕真要去衙门走一遭,皮开肉绽事小,恐怕性命也难以保住。 几人皆有些后怕,不知恩人是怎生发现端倪。恐怕这贾元元声冤乃是做戏,只为找个由头将她们押入牢中。只是贾元元事假,李家冲喜之事多半为真,这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方最难分辨。 劫后余生,大娘数着佛珠,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大娘心道:只是此番遭遇,不知可会受到通缉。 望前路,却只见烟云锁住。 三娘听得这声佛号,兀自笑道:“若是姊妹几个上了通缉令,钧儿思念之时,只消看看画像,也能稍解离情了!” 七娘在后边的车里大声附和道:“这也是那县丞功德一件,好事一桩!”
第17章 疑毒手英都闻噩耗 九位娘子这边险之又险地逃出生天,遣飞石之人的英都却也收悉噩耗。 荼切儿部大败后,北撤二十里,便是生生让了二十里地给丰朝。虽说这二十里丰朝可尽数占了去,却因为此二十里无有遮挡,难以驻守,因此斌州城守迟迟未动,方有近日缓冲之机。 荼切儿部便往天汗帐发信求援,天汗震怒,派贺罗悉勒部支援。而贺罗悉勒部可汗的侄女,正是天汗的可敦[1]、英都三兄之母。 而英都三兄,正是英都怀疑的下毒之人。 因着荼切儿部和贺罗悉勒部本就有些龃龉,英都三兄自幼时就与英都不对付。两人在争跤之会、骑射盛会上都互不相让,自小相咬到大。 朔荇人走的是以强为尊的路子,历任天汗俱都是拼杀出来的,英都也并非无有力气和血性之人,和三兄斗得是你来我往,各有输赢。 这位三兄,是个极其记仇之人,若是今日被英都多揍了两拳,定要下次变本加厉还了四拳才算完。且他从前也不是没使过阴招,曾在骑射盛会之前偷偷给英都的战马喂一种草药,这种草药会使马腹中痒痛,三兄妄图以此使英都输了比赛。三兄本以为无人发觉,正暗自窃喜,但他喂药当晚,恰有人偶然撞见,悄悄告知英都,英都得知此事,立时往马场跑,抓了三兄一个现行,暴打一顿。此事闹到天汗面前,天汗将二人都罚了,骂三兄阴狠,骂英都手软。 自此之后,英都与三兄彻底撕破脸皮,不再有一点和睦之情。 英都怀疑“十四子”之毒乃是三兄所下,还有一层缘故。三兄有一南疆好友,最擅草药。这南疆人是北上游历至朔荇,恰遇三兄跑马。三兄疑心这南疆人乃细作,抓了回去,细细盘问,才知道实情,二人不打不相识,竟称兄道弟起来。这南疆人教了三兄不少识草识药的本领,那次喂马儿的药也是南疆人所授,英都这是不得不疑“十四子”也是南疆人的手笔。 英都并非不怀疑其余兄弟姊妹,然而,虽则英都与其余的兄弟姐妹也都隐隐不睦,却仍能装装样子,大体还说得过去,余人也还需要她来牵制三兄,没必要这时就置她于死地。 因此,当英都得知支援自己母族荼切儿部的是三兄母族时,心中不由担忧起来。贺罗悉勒部早有吞并他部之心,若是趁荼切儿部元气大伤之时出手,恐怕荼切儿部难以支撑。 英都心中焦急,恨不能插翅飞回草原,但有两件考量使她不能立刻动身:一则是她的伤势并未好全,途中恐怕加重;二则是岳昔钧的娘亲们并未护送到岳城,部下若传讯给英都,英都在京城时,也方便直接告知岳昔钧。 因此,英都心事重重,斋饭也吃得比往日慢了些,空尘即刻便觉察了。 空尘道:“施主有心事么?” 英都叹气道:“正是为家事心烦,小师太,你说这世间争斗,究竟为何?” 空尘道:“‘众生因欲缘欲,以欲为本故,母共子诤,子共母诤,父子、兄弟、姐妹、亲族展转共诤[2]’。世间万事,终究逃不脱‘贪嗔痴’三字网罗。” 英都怔然道:“是了。” 空尘见她两眼发直,问道:“施主可是有所悟?” 英都回神笑道:“我能有甚么悟,只是适才方知受点化是何感,虽说明白此理,但终究难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空尘道:“贫尼与施主论佛,并非想要施主皈依。” “哦?”英都道,“讲经论法不是为了开度么?” 空尘道:“是为开度,却非皈依一途。” 英都似有所悟,道:“这才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空尘道:“施主也知,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瞧着施主是吉人自有天相。” 英都闻言笑道:“如此就借你吉言了。” 二人用饭毕,空尘搀着英都在屋内略走了一回,全算活动身子。庵小人少,诸位师姊妹其实都知空尘房内有人,只是不问不讲而已。 英都透过窗缝往外看去,只见繁枝下荫,不由喃喃道:“倘能在此久住,也是惬意之事。” 空尘不言。 英都又道:“待我伤好,小师太同我回朔荇,治好我的毒便走么?” 空尘道:“贫尼也不知,随缘而为罢。” 英都道:“你我是有缘的,否则芸芸众生,怎你我相遇了呢?” 空尘道:“自然。” 英都道:“既然有缘,肯不肯为我在朔荇多留几日?” 空尘道:“当然。” 英都心中叹了声气,想道:她看世间之人没有分别,想来我在她眼中,也不过一具肉体凡胎罢了。
第18章 春融胭脂仿若酒酣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却说别苑猎场山林帐中,岳昔钧与谢文琼相对而坐,帐小压身,暖意融融。 谢文琼也觉身上愈来愈热,又不是寻常炎日火烤般热,是心跳如雷、肤如蚁噬,一阵阵双膝发软、腰背欲弯,似是酒正酣,又好似梦入三更,凡心自咽。 岳昔钧看去,只见谢文琼云鬟微斜、胭脂化春,杏眼水雾渐显,娇若西子捧心,慌若墙头马上,是美人自风流,不语也引心弦动。 岳昔钧只消一眼,便自移开目光,手掐子午诀,心中念道: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1] 谢文琼没来由的心悸,大略也知着了甚么道儿,恨声骂道:“混账,尽使下作手段!” 她此时浑身无力,话一脱口,好似失势之箭,后继无力,似嗔似喃。 岳昔钧道:“殿下,他要拿个现行,你我约略还有一盏茶时分可待脱身。” 谢文琼道:“如此,就该叫我一箭射穿这帐!” “不可,”岳昔钧道,“出帐容易,遍身热意怎消?” 谢文琼警惕道:“你待如何?” 不待岳昔钧答话,谢文琼又道:“不消便是,正是要将此事告于父皇。” 岳昔钧却道:“殿下,何人引你来此?” 谢文琼道:“皇兄身旁小厮。” 岳昔钧道:“哪位皇兄?” “二皇兄……”谢文琼恍然道,“是了,我竟忘了……” 谢文琼难得大发善心地解释道:“父皇身旁原有一对双生子,似乎名唤黄熟与白附,黄熟给了二皇兄,白附给了大皇兄。想是白附赚本宫来,却说自己是黄熟!” 岳昔钧道:“原是如此,若是圣上到此,见你我一处荒唐,问出黄熟从中牵作好事,自然以为太子殿下插手殿下家务事,又有春|药作祟,太子殿下声名自然难保。” 谢文琼咬牙道:“是矣,好狠毒的心肠。那白附请本宫时,在众人面前谎报家门,便是本宫扯破诡计,也是死无对证,反倒牵扯上二皇兄。” 既然不可声张,便只得忍气吞声。谢文琼岂是肯忍气吞声之人?她手攥紧了箭,心中早将谢文璠千刀万剐。 岳昔钧忽而道:“殿下,也并非无有破局之法,可使大殿下自食苦果。” 谢文琼道:“何法?” 岳昔钧轻笑道:“殿下,臣这法儿,该值二百银。” 谢文琼讶异地道:“你钻进铜钱眼中不成?此时还来问本宫要钱?” “臣一向雁过拔毛,”岳昔钧道,“殿下,不到一盏茶……” 谢文琼嫌弃道:“二百银而已,值得如此么。忒也小器。” “多谢殿下,只请殿下拭目以待。”岳昔钧道,“身上这药既然不可声张,殿下可有解决之法?” 谢文琼撇了脸,道:“本宫能有甚么法儿!” 岳昔钧道:“臣有法。” 谢文琼道:“售价几何?” 岳昔钧道:“白送。” 谢文琼狐疑道:“你肯如此好心?” 岳昔钧笑道:“买一送一,这正是商贾之道。” 谢文琼道:“休得罗唣,快快说来。” 岳昔钧道:“可浸冷水。” 谢文琼道:“山林里哪里来的冷水。” 岳昔钧道:“那便唯有一法了。” 谢文琼觉得有诈,道:“甚么?” 岳昔钧道:“殿下,外泄内蕴之热毒,需要放血。[2]” “放血?”谢文琼犹豫道,“无有金针,如何放血?” 岳昔钧拿手一指,谢文琼看去,她手所指处,竟然是箭,一时惊道:“不可!” 岳昔钧道:“如何不可?” 谢文琼道:“疼也疼死了。” 岳昔钧道:“事出紧急,如若殿下不愿,就此出去,或许能祈得圣上不起疑。” “莫激本宫,”谢文琼道,“要放你先放。” 岳昔钧闻言便要去拿那支箭,倾身过去时,谢文琼只觉香风扑面,慌忙出言拦住道:“慢着!” 岳昔钧耐心地道:“怎么?” 谢文琼心道:适才仓促之间,我只扯了这一支箭进来,此时若是出去拿箭,必定打草惊蛇。如此说来,只得与她共用一箭,若是她先动手,箭上沾了她的血,我再用,不是怪不干净的?就算她用完之后擦净了,也终究难过我这关。 想罢,谢文琼把心一狠,道:“我先。” 岳昔钧不惊讶于她的变卦,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说道:“请殿下燎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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