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终忍不住哽咽道:“我夫觑得时机,闯出房门,被拖走前高喊‘大皇子矫诏谋逆,欺世灭祖!’。今上大怒,以‘诋毁君王’之名,诛放连及九族。” 岳昔钧为大娘拂背顺气,大娘拭了泪道:“此间种种,还是听我一交好宫娥冒死所传,再略微一想,便知来龙去脉,若不是有人相告,我还不知因何事而发配。娘遣散下人之后,本想一头碰死,却只晕了过去,醒时与安隐同在囚车之上,只觉天意不叫娘死,后来刚到岳城,便抱了你,更是不可一死。钧儿,你来想,我夫此事,本有权宜之计,可暂先哄骗今上,先出了宫去再议,他偏偏直言不讳,没料到先帝爱他这个性子,今上却不能容他,你说,这不就是‘过刚易折’的道理?” 岳昔钧听罢默然,她也知道自己发起怒来必定要找个人出气,这其实有些无理。若是抄诵经文能移性情,又能使娘亲高兴,她也乐意为之。 岳昔钧随大娘读了几天佛经,信道的二娘知晓了,也要教她道法。大娘和二娘一向亲近,只在信仰一途有些个争论,好不容易达到互相不提的状态,在岳昔钧身上又破了功。 一晚,大娘和二娘又因今日岳钧习佛法还是道法而有些口角,虽然两人都缓声慢语,但岳昔钧却知晓她两人是互不相让。 岳昔钧已经读了几天两家学说,此时施施然道:“两位娘亲,《坛经》云‘心不住法,道即通流’,《清静经》云‘大道无形’,二位执着于门户之争,岂不着相?倘使天上佛祖道君本为一体,此时听了你二人争论,岂不发笑?” 大娘和二娘虽觉她是在诡辩,但一时竟真让她这番言论镇住,没有反驳。 岳昔钧趁热打铁道:“不若大娘一日,二娘一日,这般轮换着学,也就不必争了。” 二娘道:“不妥,东学一句,西学一句,岂不全学杂了?” 大娘也反应过来:“此言甚是,就算……假使佛道相通,也终归有些不同,合该一一学来,不可混掺。” 两人倒在此达成了一致。 岳昔钧道:“我这几日不就是掺杂着学么?也未见有什坏处。” 大娘二娘异口同声地道:“现下无有,日后便有。” 大娘和二娘商议一通,大娘年长些,二娘便让她为先,决定让岳昔钧先学一本佛经,再学一|本|道经。 岳昔钧也算是三两句话化解了纷争,她尝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乐趣,也越发觉得逞强斗狠没甚意思,果真日渐化解了戾气,人人都赞她温润如玉,实不知这玉乃是块黑心玉。 安隐如今提起此事,是有原故:“赵二虫那事之后,我隐觉公子有‘死灰复燃’之势,如今公主一激,我只怕公子冲冠一怒,我虽是支持公子,但又恐辜负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教诲。” 岳昔钧笑道:“‘死灰复燃’,说得好生利害。你且放心,我知分寸。” 她一语毕,眼见谢文璠打马到近处,又道:“来得倒巧,推我去问大殿下安罢。” 若是岳昔钧真正乖顺,绝不会此时去接近谢文璠——因而安隐实际并未完全放心。 然而,安隐还是照做,推着岳昔钧到了谢文璠近前。 谢文璠正驻马逗鹰,见了岳昔钧很是高兴,道:“驸马别来无恙?” 岳昔钧太息道:“殿下莫怪臣直言。不甚好,公主恶了臣。” 谢文璠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道:“哦?细细说来,本王与你想个主意。” 岳昔钧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当真分说起来,还要从上次公主府唱堂会论起……” 谢文璠道:“此事本王也有所耳闻,皇妹不曾请旁人,就挂了红灯请驸马看戏,怎说恶了驸马?”
第15章 赚入山林行蓄谋计 岳昔钧道:“王爷有所不知,只因臣笨嘴拙舌的,送了个礼反而步入雷池,惹恼了公主,至今不肯赏臣个好脸,还要喊打喊杀的,臣是黔驴技穷,不知怎生是好了。” 谢文璠翻身下马,抑制不住的笑意上脸,又被他咳嗽一声,勉强压下去了。谢文璠道:“好办,本王教你个法子。” 岳昔钧做洗耳恭听之态,道:“王爷请讲。” 谢文璠四下一顾,冲安隐等人挥手道:“退后。” 待等侍从远离,谢文璠才低声道:“驸马不曾与皇妹圆房罢?” 岳昔钧羞赧道:“不曾。” 谢文璠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便是症结所在,只消驸马与皇妹圆了房,她自然待你大不相同。” 岳昔钧心中冷笑道:教唆我逼|奸公主,必定没安好心。先不说他此言视女子如蠢物,若我真做了这事,以公主那个性情,就算不亲自动手,向帝后一哭,不但我要身首异处,我娘亲们也难逃一死。大皇子出此言,必定是从中可以获利——他能获甚么利? 岳昔钧单知大皇子和太子隐隐有打擂台的架势,却不知自个儿在当中是甚么位置。谢文璠此番必定是要利用自己去攻讦太子,却不知这里头怎样操作。 岳昔钧面露犹豫道:“当真使得么?” 谢文璠信誓旦旦地道:“自然使得,本王还能诳你不成?” 岳昔钧黯然道:“公主既然恶了臣,又如何肯与臣行周公之礼,王爷莫要说笑了。” 谢文璠道:“蠢材,你怎能直言讲要与她云雨?须得准备周全,天时地利人和一一齐备,她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岳昔钧心中又是一声冷笑,面上佯装不解道:“臣愚钝,何为天时地利人和齐备?” 谢文璠道:“这个简单,本王可以助你。” 岳昔钧似是下定主意,点头道:“如此,还请王爷代为周全。” 谢文璠道:“好说,依本王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时今日便是好时机。” 岳昔钧惊道:“这、这不妥罢……无有牙床软褥、香炉净水种种,公主如何肯依?” 谢文璠道:“本王自有法叫她依,你且放大胆,听本王安排。” 岳昔钧道:“如此,就全仗王爷。” 谢文璠拿手往后略微一指,道:“你且将我身旁小厮认一认,到了好时候,他自然领你去赴巫山之会。” 岳昔钧往谢文璠手指处一看,果真有一个清俊小厮。岳昔钧道:“记下了,多谢王爷。” 谢文璠笑道:“客气了,本王吩咐人去准备,你且玩去,不必作陪。” 岳昔钧施礼而退,心道:只消我守得住,应不至于酿成大祸。倘公主因此要吃些苦头,便叫她吃去好了。 那厢,谢文琼将岳昔钧丢在脑后,和沈淑慎跑马、放风筝,好不快活。 不多时,谢文琼觉得饥累,便问伴月道:“可有吃食?” 伴月正要去舆车里取,谢文璠带着人近前,笑道:“皇妹收获如何?可是饥了?” 谢文琼道:“甚么风儿把皇兄吹来啦?” 谢文璠道:“皇妹这话好生无情,皇兄还念在兄妹情谊,要匀你些酒水吃食呢。” 谢文琼道:“不消,我自备了,哪里能从皇兄口中夺食。” “怎叫夺食,”谢文璠道,“西域的干果,皇兄尝着口味好,才来分享,皇妹这话可是令人伤心。” 谢文琼道:“甚么干果,敢是金子做的,才得皇兄的夸赞。” 谢文璠佯怒道:“你视皇兄是这般金银铜臭之人么,好好的与你美味,偏生怪里怪气,罢罢罢,我自己享用便是了,也不来寻你的晦气!” 谢文琼顺势道:“皇兄错怪了,正是与皇兄打趣。怎好拂皇兄盛情,伴月,接过来罢。” 伴月接了干果并一盏酒水,谢文琼心道:光天化日,又是在父皇眼皮子底下,他能把我怎么样? 也就不再疑心,与谢文璠、沈淑慎二人分吃干净了。 收拾毕,谢文璠离去,谢文琼乏困,正要上车小憩,有一小厮来禀道:“殿下,太子殿下请您林中相见。” 谢文琼见着此人似乎确实是谢文瑜身旁之人,奇道:“皇兄为何要见我?” 那小厮道:“小人不知,殿下只说有要事相告。” 谢文琼起身要走,那小厮却不引路,只道:“殿下,太子殿下说兹事体大,只请殿下一人前往。” 谢文琼冷笑道:“何人差遣你来诳本宫?皇兄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 小厮道:“实是太子殿下所差,小人不敢诳瞒。不知殿下还记得小人否,小人乃太子殿下跟前当值的,贱名黄熟,乃是圣上拨给太子殿下的奴仆。” 谢文琼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谢文瑜开府时,皇帝是送了人的,这人也被谢文瑜时常带在身边。 谢文琼虽心中还有疑惑,但又恐真有甚么要紧事,还是翻身上马,马上携了弓、箭,若有不对,谢文琼便可放哨箭传讯。谢文琼又嘱咐侍从远远跟着,只待到了山脚,侍从们方才停下。 小厮牵着马,往山林中去,是越走越偏僻,越行越寂静。谢文琼道:“皇兄究竟在何处?” 小厮道:“请殿下稍安,只在前方了。” 谢文琼道:“你与本宫指一指便是了,本宫催马过去,即刻便到。” 小厮道:“回殿下,此处山石滑碍,恐马儿失蹄,小人无法交代。” 谢文琼不耐地道:“那只叫皇兄来见我,忒得麻烦。” 小厮遥遥一指,道:“殿下,那帐子处便是了。” 谢文琼看去,果然有一顶小帐搭在林间,简简陋陋,似乎是仓促为之。 谢文琼朗声道:“皇兄在内否?” 小厮打了帘,谢文琼见果然有一男子背影,半遮半掩地坐在帐中。谢文琼下了马,小厮上前栓马于帐前树上,谢文琼没听得谢文瑜回应,已然起疑,手往弓上摸去,说时迟,那时快—— 小厮将谢文琼一推,谢文琼本已抽出弓箭,没料到脚下石头一绊,整个人扑进帐中! 帐子霎时被掩上,谢文琼伸手去拽,却发觉帐脚被人压了巨石,一时难以推动。谢文琼手中只有弓箭,帐中窄小,她也顾不得这许多,正要开弓—— 帐中那人忽而开口道:“莫动。” 谢文琼蓦然回首,才认出此人竟是岳昔钧。 帐中满散清幽香气,是岳昔钧身上之香。 岳昔钧侧过身来,谢文琼只见她颊上飞红,额上薄汗,不由脱口道:“你怎在此?” 岳昔钧苦笑道:“殿下,你可害苦我了。” 而与此同时,在往岳城的官道上的一处客栈中,岳昔钧的九位娘亲方下榻。 三娘道:“屋内坐不下,还是去大堂吃罢,四妹可曾好受些?你若不适,俺端了菜给你送上来。” 四娘用手帕掩口咳嗽了一回,方道:“下去吃罢,这几日病歪歪的,总胡思乱想,和姊妹们一处热闹些,也就忘了。” 五娘给四娘换了条手帕,三娘道:“有甚好胡思乱想,俺往日就和你说了,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你但凡心里有事,说出来,俺们大家都出出主意,也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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