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道:“黄熟哪里?” 黄熟忙从谢文瑜身后旁出一步,拜道:“小人在。” 皇帝道:“你今日可曾私会驸马?” 黄熟道:“小人不曾。” 皇帝道:“你的胞兄何在?” 黄熟道:“回陛下,在大殿下府上当差,今日应当也伺候殿下到了别苑。” 皇帝便问谢文璠,道:“白附不曾跟随你左右?” 谢文璠见事情似要败露,已是冷汗涔涔,口中挣扎道:“原是随儿臣左右,适才儿臣叫他去车舆处候着了。” 皇帝道:“为何打发他走?” 谢文璠心道:左右已然因为调戏之事被罚了,便推说到这件事上,就是这个主意。 于是,谢文璠道:“儿臣惭愧,为了和这位小娘子独处,便遣散了随从。” 皇帝冷声道:“原来是个要色不要命的,朕怎么生出你这个孽障!” 谢文璠心道“不好,过了”,连忙找补说道:“父皇,儿臣想着,这别苑猎场中有御林军看守,当无有危险,因此……” 皇帝不听他狡辩,道:“扣三月封邑税银,好好思过!” 谢文琼闻言,心道:哼,正是“姜是老的辣”,父皇明察秋毫,不被大皇兄蒙蔽。大皇兄算计我时,可料到今日?叫他三月不碰女人,比杀了他还要命,如此方略解我的心头气。 皇帝发落完,道:“回去罢。” 岳昔钧行礼道:“臣恭送陛下、娘娘。” 皇后冲谢文琼招手,谢文琼便随她走了,临行前回首看了岳昔钧一眼,仍旧拿不准她是雌雄,只能暂且按下。 待此地只余岳昔钧与安隐二人,安隐方才笑道:“公子,我当算不辱使命罢!” 岳昔钧也笑道:“正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奇女子做派。” 原来,谢文璠说完要助岳昔钧之后便走,安隐对岳昔钧道:“公子,我晓得你在想怎样使计,我也有一计可施。” 岳昔钧道:“但说来。” 安隐道:“我略施美人之计,耍他一耍,叫他在圣上面前失却颜面,此计好是不好?” 岳昔钧道:“不妥。” 安隐努努嘴道:“如何不妥?敢是我人老珠黄,不能施美人计么?” “自然不是,姐姐天姿国色,是一等一的美人,”岳昔钧笑道,“只是不能叫你以身犯险。” 安隐被逗笑,道:“你素来拿这些话叫夫人们开心,也就罢了,怎么打趣起我来啦。这光天化日的,我只消高声叫嚷,大殿下自然不肯叫人知晓,不能拿我怎样。且放心,我也有些手段,不是闺阁中的娇花。” 俄而,谢文璠便叫白附引岳昔钧到帐中,取了酒水请岳昔钧稍待。 岳昔钧知道这酒水有鬼,但为了诳过公主、摘出自己,只能装作无辜之样,饮下了。 而安隐早见谢文璠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也抬眸一瞥,又作娇羞之样,跺一跺脚转身便走。 谢文璠只道她也有意,连忙追上,安隐却又躲开两步,道:“殿下且住,莫要挨着我们粗使丫鬟的身子,小心玷污了。” 谢文璠笑道:“小娘子生得这般美,也就妹丈不解风情,拿你作丫鬟,本王怎舍得你作那些活计?” 安隐又退两步,道:“殿下说笑了。” “好娘子,”谢文璠道,“本王向妹丈要了你,好是不好?” 安隐微微含笑,却只是摇头。 谢文璠心痒难耐,上前一步,道:“小娘子还有甚么顾虑么?” 安隐美目一扫,看着谢文璠身后随从,道:“这许多人,我说不出口。” 谢文璠正是有些眼花耳热,立时屏退众人,道:“他们去了,你说罢。” “我心中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叫我想一想。”安隐道。 谢文璠道:“可,只是不知娘子要想到何时?” 安隐眼睛一转,道:“不知殿下可肯与我做一游戏?” 谢文璠道:“哦?是何游戏?” 安隐道:“你我比比采花儿,若是两盏茶后,殿下的花比我的颜色鲜艳,我便应了殿下,如何?” 谢文璠心道:这等把戏,正是欲擒故纵之举,陪她玩玩也就是了。 由是,安隐带着谢文璠兜了一个圈子,恰好将他引回帐子,方撞上皇帝驾临。 此一出插曲过后,岳昔钧便再无人打扰,和安隐信步山林,又随众人吃了膳,一直到日头西斜方归。 翌日,岳昔钧正歪斜在榻上看戏文,正看到“我道荒田出稗草,谁知沙土拌黄金”,听得百濯来报,道:“驸马,公主来了。” 岳昔钧道:“请进来罢。” 岳昔钧心道:她怎么来了? 谢文琼身穿彩凤衣,环佩声伴着衣香而来。谢文琼在屋中坐定,也不找岳昔钧歪着不下拜的茬,只挥手叫众人退下。 岳昔钧道:“殿下恕罪,臣行动有些吃力。” 谢文琼道:“无妨,本宫带了太医来。” 谢文琼身后果然有一女人,年岁在而立之年往上,冲岳昔钧行了一礼。 岳昔钧撑起身子还了一礼,向谢文琼道:“臣只需静养便好,不消劳动太医。” 谢文琼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呷一口,悠悠地道:“还是叫太医诊一诊脉,开个药方调理一下为好。” “臣已有药方,”岳昔钧道,“无需更换,烦太医空跑一趟了。” 岳昔钧二娘本是要出家为道,谁知还未曾成行,便被发配。但二娘往日常往道观中去,道医不分家,也习得了一些医术,为岳昔钧看病疗伤也算够用。之前皇帝也曾差太医来为岳昔钧看伤,岳昔钧只是略微露了露腿上伤口给看,太医开了些外敷的药而已。 谢文琼道:“本宫瞧你这病久不好,许是药方不济事,李太医医术卓绝,叫她更换个方子,你也少受罪不是?” 岳昔钧就是担心太医“医术卓绝”,但一时竟也推脱不掉,心中存了侥幸:虽不知公主从何处发的善心,但若是看伤,应当不会注意男女。 因此,岳昔钧伸出左手,对李太医笑道:“那就有劳了。” 李太医手搭在脉上听了一听,道:“驸马爷根基尚在,臣开一方子,吃上半月,应当于患处大有裨益。” 李太医写了方子,岳昔钧看了,是中规中矩的药方。 谢文琼搁了茶盏,起身道:“驸马好生安歇,本宫得空再来看你。” 岳昔钧道:“恭送殿下。” 谢文琼和李太医出了驸马府,一同进入车中。 谢文琼问道:“如何?” 李太医道:“殿下,驸马恐怕真是女子之身。” “能定论否?”谢文琼道。 李太医道:“人分男女,脉分阴阳。以臣之所学,几乎不会有差。” 谢文琼点头道:“嗯,此事万不可声张。” 李太医应道:“臣明白。” 送走了李太医,谢文琼坐在车中想道:她竟然真是女子。她、她、她,哎呀…… 想起岳昔钧先前种种,不论是献画时的笑意,自伤时的果敢,还是跪地时的不卑不亢,都似乎改换了面目,变得不那么可憎起来。 谢文琼又在心中道:昔时还想,可惜她投了男胎,如今这点可惜也荡然无存了。
第20章 分茶寻趣趣无可趣 谢文琼想得出神, 伴月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伴月问道:“殿下,可要回府么?” 谢文琼道:“不回。” 谢文琼下了车, 转回驸马府去, 连伴月都心道:咦, 怎么又回去了? 岳昔钧正仔仔细细看那张药方,实际上也有些神游天外:听二娘说,有的大夫能够以脉搏辨男女,连太监的脉息与寻常人不同都可摸出, 不知这位李太医有此神技否? 见了谢文琼转回来, 岳昔钧心中一凛:难道真有甚么不妥之处么?否则她怎会去而复回? 谢文琼坐定了,环视屋内, 问道:“驸马此剑可有名姓否?” 岳昔钧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答道:“有, 名唤‘凤声’。” “凤声, ”谢文琼念了一遍,道,“好名字, ‘雏凤清于老凤声’。” 岳昔钧道:“倒并非取此句之意。” 谢文琼问道:“那是何意?” 岳昔钧道:“臣名中有一字为‘钧’,凤钧乃吉乐也, 故而臣的剑唤作‘凤声’。” 谢文琼道:“原来如此,那你的名字是何意?往昔之吉乐么?” “非也,”岳昔钧道,“臣被义母收养时,恰重三十斤, 而三十斤为一钧。此为臣三岁时之重量,自然是‘昔’了, 故而起名‘昔钧’。” 岳昔钧三岁时丧父丧母,她其时方能开言,记事不多,只记得自己的乳名,却不知大名是何。因此,岳昔钧跑去洗衣院遇到三娘之后,三娘用手把她一颠,说道:“你有三十斤嘞,又是在岳城遇见你,就姓岳,叫钧,好不好?” 岳昔钧连连点头,随三娘见了其余娘亲之后,六娘说道:“岳钧倒是好名字,只是这‘钧’有‘钧枢’之意,‘秉国之钧’,恐招人猜忌。不若加强‘三十斤’之意,只说——今日三十斤,往后便不是三十斤,不如多加一字,唤作‘昔钧’。” 岳昔钧之名,就此定下了。 岳昔钧对谢文琼说后,兀自心道:她问这些个作甚? 谢文琼也不知为何问起这些来。她不过是心乱如麻,想和岳昔钧谈谈天,好解开这团乱麻,却又不知该如何谈天,只得东拉西扯起来。 谢文琼道:“原来还有这番典故。” 岳昔钧笑道:“这算甚么典故。” 岳昔钧反问道:“臣斗胆,问问殿下之名,是何意?” 谢文琼道:“文是辈分,琼是美玉。” 岳昔钧点头道:“殿下可有字?” “有,”谢文琼道,“小字怀玉。” 岳昔钧图穷匕见道:“殿下为明珠公主,玉乃高洁之物,珠乃珍贵之宝,殿下有何洁?又有何珍呢?” 谢文琼被一噎,心道:我好声好气和你谈天,却偏偏拿这些不中听的话来说! 谢文琼微冷了脸,道:“帝女之体,难道不洁,难道不珍?” 岳昔钧见好就收,道:“自然,是臣愚钝,经殿下点拨,方才明白。” 谢文琼自己也有些心虚,想道:本宫除了出身,当真一无是处么? 想归想,谢文琼“哼”了一声道:“巧言令色,阴阳怪气。” 岳昔钧心道:往日这种时候,她早跳将起来了,今日怎还算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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