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盏茶时间过后,味道已经淡了。 微风徐徐而过,已经是凌晨十二点钟。 季汀转身要上楼,踏上几步阶梯,忽然扭过头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莫晚怔住,回头与季汀对视。 四目相对。 莫晚淡笑不语。 …… 次日一早,季汀就开车前往路清宜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益州市的市区房已经有了新住户;鹿洺市的老家拆了,新盖起三层大商场;路清宜名下的房产,长久无人居住;手机自从接通第一次以后,就关了机…… 季汀又去了鹿洺高中。 这次,是以优秀毕业生的称号返回母校。 保安自动为她开门领路。 季汀走到了操场,她和路清宜最初有所牵绊的地方。 风过林梢,高大的梧桐树林还在疯长。 她还记得那天夏夜,树影婆娑,蝉鸣清亮。 彼此相错的鼻息和呼吸,近在咫尺的触摸和试探,和那人微微颤抖的声线,慢慢红透的脸颊…… 也许就从那一刻,她开始一点一点喜欢上路清宜了吧。 话剧社活动室换了地方,以前的太过老旧,已经废弃了。季汀找到老教室,一抬头,望见了熟悉的圆窗。 她和路清宜就是在这里,第一次一起看月亮。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季汀更为迫切地想要找到她。 可路清宜,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真的像电话里说的,路清宜和她喜欢的人去旅行了? 已经不在益州市了? 季汀不死心,离开学校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路清宜父亲的住址。 路闵之仍旧在益州市生活,他是大学教授退休,每月拿笔可观的退休金,和他的新妻子生下了儿子,儿子儿媳都在本市有着体面的工作,一家老少六口人,过得幸福美满。 得知季汀的来意,路闵之和苏韵皆是一愣,而后客气地邀请季汀进门说话。 四五岁的两个小娃娃在客厅里咿咿呀呀地玩耍,苏韵满脸笑意,叫孙子孙女去屋里玩。 即使过了十几年,季汀一眼认出,苏韵就是当年结婚现场唯一一个出场的远房亲戚。 谈及路清宜,路闵之浑浊的眼睛里淌过几分惭愧。 “我自问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就是亏待了清宜这个女儿,我是真的没脸去见她……” 苏韵端来茶水,眼神同样满含愧色。 季汀朝她略微颔首,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路清宜当初为什么没有考大学?按理说,她不是赢得了联赛第二名,可以直接进入皇家爱丽丝音乐学院吗?她又为什么会跟季明章结婚?这件事情,你们到底了解多少?” 路闵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清宜的事儿一直都是她妈在管,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季汀目光淬冰,微笑应道:“也是,当时您一定忙着跟新婚妻子甜蜜吧,怎么会在乎清宜要跟一个大她那么多岁的老男人结婚呢?” 她的话语夹棒带枪,还隐隐含着讽刺。 路闵之和苏韵被刺得微微一怔,羞愧地低下了头,略显无措地绞绞手指。 苏韵先开口:“当时我也劝过,可是,清宜的妈妈非要将她嫁进季家,连大学都不让她上,你也知道她妈妈的脾气,别人一说就能点着,更何况是我……我实在不敢多惹事。” 季汀目光投向路闵之,声音冷下来:“那你呢?你身为一个父亲,对亲生女儿不管不问十多年,你不知道她在季家过得不好吗?” 路闵之慢慢闭上了眼睛,表情似有痛苦,也有挣扎。 最后,憋出一句:“对不起,如果你见到她,请代我向她说句道歉。我不配做一个父亲,以后,我会尽最大努力弥补我的女儿。” 卧室里突然冒出两个小脑袋。 男孩疑惑地问道:“爷爷奶奶,你们还有个女儿嘛?” 女孩高兴地拍拍手:“这么说,我还有个姑姑咯!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呀,过年也没见到~” 路闵之连忙否认:“没有。” 这句否认,几乎脱口而出。 话说完,他对视上季汀的目光,表情又是一滞,尴尬地握了握滚烫的杯口。 季汀淡淡一笑。 她已经全部明白了。 苏韵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讨好地说:“这里是我这些年存下的五十万,如果你见到清宜,请你交给她,希望她不要太怪我们。” 路闵之附和道:“是啊,以后过节过年,我也希望她能来看看我,好跟她的亲弟弟和侄子聚一聚……” 季汀没有接银行卡,轻轻呵笑道:“她不会要的。你们的东西,她一分也不会要。” 离开前,季汀瞄了眼客厅里摆放的合家照。 照片里,每个人脸上都是笑。 多美好的一幕啊。 …… 找不到安然,季汀又想到了其她人,比如方娅和阮至。 助理发来文件,阮至目前是远近闻名的画家,国内外开办过大大小小数次美术展。 方娅则延续了她的钢琴道路,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钢琴家。 季汀回想起来,以前参加钢琴国际比赛时,方娅的名字也在参赛名单里出现过。 彼时,她还不认识方娅,只略微扫过一眼名字。 从助理那了解到阮至的画室地址后,季汀没有犹豫,驱车前往。 四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画室后,已经是下午三点。 保安将季汀拦在门外:“不好意思,阮女士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私人画室。” 季汀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名片,“麻烦你将这张名片交给她。” 保安为难道:“小姐,阮女士现在不在画室,你还是赶紧走吧。” 季汀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事,我在这里等她。” “小姐,真的不行——”保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阮至站在楼梯口,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裙装,长发挽起,眉眼带上温和的笑:“请上来说话吧。” 季汀仰头看她,微微眯起眼,点头:“好。” 阮至和年少时相差比较大,身上散发出稳重和自信的气质,让人感到亲切。 阮至将季汀带进会客室,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午后的阳光洒下斑驳光影,照在两人身上。 会客室。 阮至泡好了花茶,轻轻将杯子放到茶几上,挪动到季汀跟前。 “小姐,请。” “谢谢。” 季汀颔首,垂眸抿茶。 阮至语气礼貌而疏离,客气地问:“不知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 季汀抬起眼,凤眸微眯,面上是温和的笑容:“阮小姐,你不认识我吗?” 阮至似乎愣了一下,轻轻一笑:“我应该认识你吗?” 季汀静静打量着阮至的表情,见她神情不似有假,淡淡垂下眼睑。 阮至盯着季汀的眼睛,说:“不过,小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和她曾经是高中同学,在学校相处了半年时间,也算得上是朋友。” 季汀一怔,眉毛轻轻跳了下,听见阮至又说:“不知道你和我这位朋友是什么关系?母女?亲姊妹?似乎年岁不大对得上。” 季汀握紧杯子边缘,缓缓说道:“阮至,我就是她。” 阮至表情没有太多讶异,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问季汀:“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季汀道:“我就想知道路清宜去了哪里。” 阮至沉默半晌,而后,扬起与方才无异的笑容:“她已经去世了,请你节哀。” 一道轰雷,击得心脏沉入谷底。 季汀深棕色的瞳孔急促收缩着,呼吸凝滞了几秒。 她将杯子捏得更紧,面上云淡风轻:“不可能!有人跟我说过,她是去旅行了。” 阮至几不可闻地一笑,伸手指了指天空。 季汀故作轻松地挑眉,语速飞快:“坐飞机去旅行的吗?什么地方,那么远还要坐飞机?哦对了,是可尔西穆海域吧?她是说过,想去拍很多海鸥和虎鲸的照片,还想去看那里的海藻和贝壳……对,我去可尔西穆找她,她肯定就在那里……” 阮至看着她站起身就往外走,淡淡出声,拦住她道:“你宣布死亡的第二天是暴雨天气,路清宜就安静地躺在花园里,手心攥着一颗草莓糖。” “她曾经说过,她会永远陪着你,她不会食言的。” 季汀冷冷转身,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阮至站起身,盯着那道高挑的、微微颤抖的背影。 “十五年前的江汀是你,和路清宜相爱的是你,突然离开的也是你。季汀,你知道吗?她原本可以成为首屈一指的钢琴家,她会拥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 阮至忽然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季汀僵在原地,耳边轰鸣作响。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阳光照进来,被窗户阻隔成了不规则形状。 “吱吱,季大小姐好像什么都不知情,换我来跟她说吧。” 画室内缓步走过来一位女人。 方娅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江汀同学,好久不见。”
第57章 回忆(一) 不知从何时开始, 爸爸晚上渐渐不回家了。 年幼的路清宜,不懂得什么叫感情破裂。 只记得,爸妈时常为一件小事争吵不休。 厨房里是永远摔不完的碗, 门被砸得哐哐直响。 以至于小小的她,一听到瓷碗的破裂声, 心脏就会立即提起来。 果不其然,他们又吵起来了…… “路闵之, 你是不要这个家了是吗!结婚前我为你付出那么多,现在还要牺牲我的工作,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谁都要听你的命令做事?” 刘晓芹情绪崩溃,大口大口喘着气,眼角挂着几滴委屈的泪。 “我不是要你牺牲工作, 而是迁就!迁就懂吗?” 路闵之稍稍放软态度,试图同她讲道理。 “我可以不用一直在普通院校工作,我可以在大城市里扎稳脚跟, 我可以养活全家!如果你不同意,那你们都留在鹿洺市, 我自己一个人去益州。” 刘晓芹冷冷一笑:“路闵之,我看你不是为了工作, 而是在外面有人了吧?那人是谁?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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