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骤然被触碰到逆鳞,再懒得与阴阳差虚与委蛇,不耐烦地微眯起眼:“我心中有数,阴阳两界自有法则在身,不会轻易被造物的活动冒犯到。再说了,祂……再让我听到你们胡编乱造,你们就等着魂飞魄……” 话音突兀地戛然而止,祁空抱臂斜倚在窗台边,愕然看着出现在教室后门的宋晚:“你怎么出来了?” 宋晚跟没事人似的,径直略过阴阳差,后者的眼神饶有趣味地黏在她身上,只与祁空道:“听动静你们像是快要吵起来了。” ……连撒谎都不会。 祁空垂眸看她不安攥紧了电脑包提带的手,思绪飘回到多年前还在冷宫中的时候,分明知晓自己不会再回来,却还是要端出挑不出差池的笑容与自己作别。 祁空不会威胁人,事实上她也犯不着威胁谁,言出法随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可很多时候,更像一种惩罚。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曾说爱她。 这一点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的,她许多年前就已作出过承诺,直到最近才真正意识到其中效力。 能够改变本质形式似的。 她打量了下惴惴不安的宋晚,又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块木头的阴阳差,忽地改变了主意,将宋晚搂入怀里,旁若无人地问道:“想换个地方玩吗?” 宋晚将手中的宝顺势搁上窗台,呼吸有些急促:“监控……” “拍不到的,”祁空无所谓地笑笑,“这里严格来讲已经算不上阳间了,人道的监控只能拍到阳间的东西,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连带着他们方才与怨气的纠缠……都死无对证。 阴阳差这会儿不装聋作哑了,插嘴问道:“您要去哪儿?” “先等我处理一点事情,”这话祁空方才便对宋晚说过,现下说起来就好像生怕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出事似的,“你回店里等我?” 宋晚轻声嗯了一句。 “你也一起。” 阴阳差甚至往后张望了一下,不敢置信祁空竟然是指自己。 松口了吧?这铁定松口了吧? 总不能是小情侣约会把他当电灯泡呢? 他与二人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跟了上去,一路上祁空都扣着宋晚的手,竟像是怕她走丢。 他恍惚间好像有些明白祁空身上的违和之处从何而来。 安顿好宋晚,祁空掀帘出来时,见阴阳差正打量着货架上的物件。店里的货品都有些年头,又保存完好,随便带一个出去,想必都能在博物馆展出。 于研究上价值倒是很难判定,毕竟化学物质的改变在阴阳交界地与阳间不同,通常得不到较为吻合的数据。 “你不是要带我去看鬼门?”祁空朝他扬了扬下巴,“带路。” 阴阳差心中一喜,心思却不自觉的飞进拉紧的帘子里。他听得里面有轻微的呼吸声,心中不免猜测这位的喜好竟然如此独特,搞什么不好偏爱搞活人,没过几十年死了总不能又到阎罗殿来闹…… 但他明面上还得毕恭毕敬,对着祁空微微弯腰,道:“请。” 祁空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然后抽刀劈开空间,率先走了进去。 阴阳差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请祁空往电视里钻。 这条路显然不符合天道尊贵的气质,尽管祂看上去似乎已经放任自己堕入凡尘,本质上却还是不接地气的骄矜,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天道没有轮换机制,也没有继承人。 空间再次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肉腐烂的气息。祁空厌恶地皱了下眉,将自己身后的阴阳差往面前一拉,堵住了恶臭的阴风。 鞋下溅开彼岸花猩红色的汁液,每一丛花下都生着一块鬼气森森的白骨,生机从尸泥中破土而出,开得明艳。 62 ☪ 牺牲品 ◎她可以被取代,但祂不行。◎ 阴阳差倒是无所谓,生自阴间的产物对这种东西一向适应良好。唯有祁空这种半阴半阳的存在才会儿在哪儿都觉得不舒服,需要小心被呵护着似的。 他在前面带路,过了一会儿没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时却见祁空顿在原地,低身摘起一朵彼岸花。 刹那间鲜血像是盛开在她脸上似的,莫名的妖冶侵占了原本冷漠的脸。阴阳差眨眨眼睛,那抹违和又从她面上消失了。 好像是错觉,她似乎正在尝试接受新的力量,触碰到平衡无偏向的本源。 但下一瞬,祁空察觉到他的注视,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压得他不得不垂眼避开视线相交。 她直起身子来,彼岸花娇嫩的花瓣殷红滴出汁水,黏在指尖像血。阴间的风湿冷,花汁不容易干,就这样滴了一路,好似标志着外来者的轨迹。 “就是此地了,大人。”阴阳差退到一边,给祁空让出一条道来。 她原地站定,到了阵眼,周遭雾气反而散开,视线所及之处清晰起来——不过实在也是无用功,阴气聚集的阵眼,常人根本不能靠近此地方圆百米。 她随意甩掉手上的花汁,不知为何阴阳差却以为她指尖的颜色比方才更艳了,就好像有更为殷红的存在覆盖于其上一层,掩掉了原本的颜色。 她抬手一抓,青白刃凭空出现,身侧空间为之扭曲。随着她轻轻下压的动作,风中远远送来万鬼哭声也静下来,像是被这肃穆古朴的气息威慑似的,不敢造次。 阴阳差屏住了呼吸——尽管他并没有这玩意儿。相传青白刃原先不过是一堆废铁,因沾了某至高存在的血才得以封存此等无可估量的力量,能够承受天道的随意驱使。传言不知真假,但坊间又有传言曰经天道之手必为神器,这倒不是空穴来风。 祁空起先单手握住刀柄,弥漫在空间里凝实的阴气被锋锐的刀刃迅速割开,却在某一瞬顿了片刻,继而阴气涌动,附于刀身向上攀爬修补起裂痕来。 祁空啧了一声,换做双手握柄,用力往下一压——破空之声响起,刹那之间仿若利箭破开疾风,似乎连声音都被吞噬,阴阳差恍惚以为他竟得见所谓虚空——这竟也是天道凭一刀之力可创造的吗? 然而预料之中的消亡并没有到来,祁空似是放任阴气修补了裂痕,却又看准时机布了阵,眼下只留得一人高的缝隙,边缘肉眼可见的阴气像某种生长迅疾的藤蔓一般缠绕着,描出一层繁复而又坚固的花边。 祁空朝缝隙里伸手,摸索着冰冷的花纹,斟酌着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淋漓而下。 那血液中竟有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引得人竞相争食般的,阴阳差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掐着手心才勉强没有失去理智。 是了,是了。真正吃了能够长生不老的,应当为天道血肉才是。 她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似乎算不上多的血液正在从她的体内抽走原属于本源的一部分力量。然而缝隙只是扩大,阴阳差勉强能够看见古朴纹路的轮廓,并不能彻底辨认。祁空喘息片刻,又划了一刀。 阴阳差心中一惊,终于知晓为何三番五次上阴阳交界地请祁空,这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掉了。六道对祂的了解还是太少,这就让他们的某些请求大胆起来。若早知道请天道出主意就是让她割腕放血毁本源的活计,阴阳差可万万不敢接这差事。 眼见着差不多了,祁空随手掐了个诀止血,尚还完好的右手招阴阳差过去。 “你看到什么?”祂问。 “这……”阴阳差有些不清楚祂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只好斟酌着说道,“一扇门?” 他愚蠢地补上一句:“这便是鬼门吗?” 祁空半眯起眼睛,有些看不清似的,没理他的问题,撑着刀缓了一会儿才道:“门上的花纹,你可有看见?” 阴阳差愈发谨慎起来,生怕自己的回答出了什么差池,又观察了好半天才答道:“像是一种花。” 枝繁叶茂,托举着四散展开的叶瓣,可不就是阳间常见的花吗? 只不过纹路像是年久风化,并不清晰,具体雕的是什么,一时半会儿他也说不清楚。 但他余光瞥到祁空听闻这句话后脸色更难看了,用面如金纸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阴阳差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目睹天道晕过去此等殊荣,他可一点也不想拥有。 “大人?”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又过了许久,祁空才应了一句。休息一阵,她看上去恢复了许多,至少不再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低声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裂缝小了就补一刀——用本源补,我进去看看。” 阴阳差胆战心惊地看她双手攀着裂缝边缘,便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那无可用言语描述之地。那地方古怪得很,鬼门存在之地,想也是被阴气盈满,融不进一丝阳气的。非阴非阳的存在与它属性相冲,从形式上讲并无互通之处,也不知祁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此为天机,显然不是他等可破。 只是,他越想越不对劲。鬼门应运而生,照理来说纹路应当传自上古,而祁空不可能没见过鬼门,怎还需要他来说上边儿的纹路长什么样呢? 除非,除非……鬼门的纹路并非固定不变的。 那么,花代表着什么? 他莫名出了一身冷汗,像是已经探寻到谜团的边缘,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截断了思考的痕迹。 且说祁空自缝隙中破入,待她站定,来路竟完全闭合似的,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肉眼辨不出任何端倪。她凝神感知缝隙便在原处,遂也不会被视觉感官蒙蔽,只凭感觉向着阴气最为浓厚的地方去了。 这其实是很虚无缥缈的概念——鬼门所处的地方本已是物质世界中最阴之处,即为极点。而要在极点中寻找一个更为极点的存在,于理论上来说无疑是荒谬的,但事实又昭示着它的确存在。 大量丢失本源后饶是她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意识短暂失神,就好像回到了她某一段封存回忆的时间,浑浑噩噩,不知何时何地。但好在阴阳差作为阴间钦点的官差,视觉受限并不多,能够帮她对环境有个基本的判定,知晓门上的纹路究竟为何。 花。 渺远的回忆像细细密密的针,刺得心脏蓦地痛起来。但那段记忆如今并不在这具身体里,她必须找个时间将它们放置回来,尽管她曾经剥离时并不以为它们不可或缺。 待到她真正接近极阴之地了,她方重新看见那扇阴阳差口中有着花一般纹路的门。 门上枷锁仍旧可见浅淡的卐字印,大抵年代太过久远,已经被磨得跟金箔脱落似的,祁空伸手抚过,燃起一瞬白金色光芒。 还在,但也撑不久了。 大门后边锁着万丈深渊,里面尽是六道诞生以来不服镇压、超度不了的亡魂恶鬼。上一次见它们还是好几千年前,也不知这么久过去,故人的实力有没有强到能杀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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