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恰到好处遮住了对方的神情,她只能瞥到食堂统一的黑色筷子,和上面沾染的一点灰烬。 是的,她仍旧在吃东西前洒了香灰。 但她不记得与静昭仪相处时,祁空有这个习惯。她好像终于从一连串混乱的事件中理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口子来,这算得上是……纵容? “怎么了?”温柔的问话打断了她杂乱无章扩散的思绪,祁空放下筷子,偏头喝了一口果茶,这个角度刚好露出她关切的眼神,“很难吃?” 宋晚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祁空,似乎接话就必然会让她丧失谈话的主动权,从此落入又一个编织得密不透风的陷阱。 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她给出的理由如此简单,不过随口一问,但宋晚知道她清楚自己的嗜好。至少仍旧在行宫中时,她偶尔带来的糕点都合她的口味。 站在至高点掌握全局的存在,让她……显得无比渺小。 可她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这样的存在? 宋晚饭也吃不下去了,摇了摇头道:“不太饿。” “是么,”祁空却已经从她的沉默中看出些什么,也或许那句关心原本就是提前设计好的试探,无论她回答什么,都会被绕进去,“一会儿有课吗,去我店里坐坐?” 她若无其事地接着道:“上次在鬼市买的东西,还有一件,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应该是东西太多,你拿漏了。” 宋晚没想出拒绝的理由,阴阳交界地的时间几乎是不会流动的,用下午有课来推辞明显不是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更何况她那么了解自己——曾经有读心术一般能够看透自己的所有情绪。 但这项能力在现世似乎暂时失效了。 沪都难得的晴天,走出食堂时,宋晚被瞬间亮起来的光线晃了一下眼,差点踩空楼梯,却被一双手隔着衣袖扶住了肩膀: “小心。” 然而没有用,她想,再厚的衣料也捂不热长久以来一直不似常人的体温,她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心头再次浮起轻微的异样感,从太虚回来后,她好像模模糊糊被塞了些认识。例如方才她真的有一瞬感到魂火被威胁,这一次换做右肩的魄火。 躁动像是被强力镇压,在祁空碰过之后,安静下来。 她的体温像是有清心的作用。 她就像是忽然间患了皮肤饥渴症一般无端渴望那股凉意,但这一次她没有发烧——她很清醒地意识到在行宫中病倒那次是如何退热的,冷意蔓延过四肢百骸。 身在阳间,不知为何却像是被阴间的冷气包裹。 一切都乱了套。 于是便猛然闯入一片迷雾,她下意识地慌乱起来,目光去寻熟悉的影子。四周寂静无比,她再次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风声一并没入浓厚的雾中。 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太虚之中。 但不同的是,她能够感觉到自身存在。 然而先前分明走过好几次,她却从未有过联想。 还有所谓的“时空缝隙”…… “你在找我?”熟悉的声音却自身旁响起,宋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独属于祁空的气息笼罩。她像是有些喘不过气般的伸手捉住了那双不安分的手,她像是在捻着自己的发尾,指尖有一丝浅淡的洗手液香气。 非人类也要用洗手液吗? 莫名的问题朝她的脑海涌过去,连带着几个小时前才分门别类安放好的记忆,眼看就要再次让她陷入迷茫—— 祁空抽出手搂住她的腰,借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她的发顶。 “嘘,老实点。” 她知道这话并非是对自己说的,但奇异的是,那些活泼的思绪一并沉寂下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浓雾中的能见度低得可怕,宋晚没忍住抬眼看她,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 她什么时候学了苏卿宁这一套。 宋晚被她看得脸红,甚至连身子也不自觉软了半边。似乎是这具人类肉身对于未知强大存在本能的乖顺与仰慕—— 这是苏卿宁与静昭仪都不曾有的劣势。 她好像先天处在弱者的地位。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就仿佛魂魄深处并不认可这样的规则,有什么被压抑的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 却被祁空方才轻抚她发顶的举动硬生生安顿了灵火。 分明没有与她对视,宋晚却觉得自己好像又被看透了。搂着腰的那只手往旁边一滑,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宋晚愣了一下。 “先出去再说。”祁空安抚地搁下一句,而后一路无言。 宋晚纵有满腔疑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存在阻碍着她理清所有线索。 她不禁想到至高存在无可认知的特性,其实并非没有疑问可提,而是像现在这样,似乎只差一个突破口,思绪却迟迟未归。 小店像是很久没人来过。祁空摸黑拉开电闸,再摁下开关,头顶的暖黄色小灯立刻燃起来。 宋晚抬眼打量,第一次意识到灯里装的似乎是有生命的物体。 与此同时,玻璃门边倚靠着的黑伞也不经意挪了位置。货架上的八音盒欢快地唱着一首哀歌,唢呐在一旁卖力地为它助兴。 收银台上挎着竹篮的木偶歪了歪头,将桌上掉的眼睛安回眼眶,机械地开口: “买点什么?本店支持各国阳间货币、冥币、肉身、灵魂、命格付款哦。” 宋晚:“……”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间店铺这么热闹。 祁空将敞开放的卫生纸第一张抽出来,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然后靠在收银台边懒懒看着她。 宋晚感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低头看时,竟是那木偶。 “这个,好东西,”它费力扒拉着宋晚左边的袖子,“给我,我给你,宝贝……” 左手腕上只有那只镯子。 “这是什么?”宋晚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状似无意地问道。 祁空垂眸看她手腕,细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隐约泛出朱砂一般的红色脉络,仔细看时,却又消失。 木偶睁大了眼睛;“这是……这、这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珍贵,独此一份的……唔!” 话未说完,它的嘴巴便被一条白绫裹住,那白绫有生命一般在半空绕着圈子,没几秒便将木偶缠成木乃伊一样的东西,安安静静躺在收银台上不动了。 竹篮里的东西撒在桌面,尽是些各式货币、眼珠、凝固火焰、残卷一类的东西。 宋晚眨了眨眼,方想细看时,白绫末端却悄悄伸过来一扫,将那团杂物同样塞进了密不透风的包裹里。 这白绫的主人是谁显而易见,既让她问,又不让她听回答。可真是好事坏事都让她给做尽了! 宋晚抬眼瞪她,心想自己好歹摆出个兴师问罪的气势,却没想对方率先败下阵来。 “我错了,别生我气,”祁空认真看她,却是哄人的语气,“……别不理我。” 扮得好一副可怜相。 【📢作者有话说】 祁空我看错你了(痛心疾首感谢在2024-02-27 23:41:22~2024-02-28 22:4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芷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 ☪ 人与人 ◎她与最初越来越像。◎ 宋晚不想原谅她,来的路上甚至连怎么质问都想好……没想好。 她其实连自己的不满究竟从何而来都不知晓,更别提条理清晰地与祁空对峙。更何况她一听闻祁空这少有的语气,心中的负面情绪便少了一半。 嗯,一多半吧。 一半多一点点。 她不想承认静昭仪与祁空相处中某些难以言说的记忆现下正在脑海中撒欢,挤占了她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她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不知一个人的存在是否完整地依托于她所拥有的记忆,无论这份体验从何而来。 似乎这是唯一能够将自我意识与共相区别开来的东西。 无言的时间里,她们的距离拉近。 祁空往前挪了一步,宋晚一恍神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被她禁锢在狭窄的空间里。 “你想知道什么?”祁空认错态度良好,“我都告诉你。” 宋晚没准备好问题,猝不及防成了被问的那一个,觉得自己好像是讨债不成反被又敲了一笔,一瞬间只得迷茫地发出一个语气词。 祁空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往后退一点。”宋晚答非所问,似乎是对这个远远近于社交安全距离的位置心有顾虑。 “是吗?”祁空垂眼,宋晚分明没比她矮多少,却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莫名生出几分被居高临下打量的感觉,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有些难过,“你希望我……远离你吗?” 分明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被曲解成好似某种不可言说的意思。宋晚觉得祁空真是有病,她不如直接远离好了,简直是有病才会跟她一同到这里。 也是有病才会在前世的前世跟她有过那么一段。 但那也是不入正史的,她们仿佛总在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历史上静昭仪根本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生卒年份都不知晓,那个年代根本没有人关心后宫死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更不会有人发现她在行宫中背叛了他们的帝王。 她不知如何作答,心知无论答什么都会被祁空绕进坑里。她如今应当是独立的人,并非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的妃嫔,对祁空产生感情不过是冷寂之中荒诞不堪的情节,但…… 她忽然有些不敢抬眼,眼前的情景好像一场电影重现,模糊泛黄的胶片时隔多年重见天日,剧情的主人公仍旧是当年的,却在不经意间复刻出最磨人的时刻。 目光上移,堪堪停在视线即将相接的下方,宋晚感到自己被熟悉的目光注视着,窥视感来自一切角度,却只有最近的一点表露出来,其他都隐藏在暗中,像是遮盖着精心掩饰的秘密。 后来的这个时候,主动的应当是她。 那时祁空像是很忙,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来见她时手上都还拿着卷轴和笔,纸张上的墨迹未干,写着她看不懂的内容。 她们接吻时,卷轴便被随手摆在一边,毛笔尖的墨水有时干涸,她们却从未做到下一步。 祁空总爱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她不知,她于宋晚而言,其实也是此生能窥见无数天机中最难以捉摸的一种。 她猜不透的事情从过去一直到现在,在魂魄中攒了太久,两次孟婆汤都没能彻底洗掉 。 所以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要靠近。 她想,有些东西,大抵并非是转世无法改变,而是无论如何作改,总归都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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