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祁空却突然想起什么,“我方来时,察觉院中有生人气息,方才同你说话去了,忘了问——是皇宫来的人?” 静昭仪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说什么了?”祁空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让你回去?” 静昭仪抿唇不答,被愈发靠近的冷意逼得想逃。 真的太冷、太冷了。 她以为祁空会出言挽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思,做出这副模样来的确是有私心在。 但她等了很久,等到眼角被灼热的火光刺出泪意来,也没能等到她想要的。 巨大的哀伤几乎将她吞没,但她笑了一下,只作不在意。 “此去京城,我……”她大病未愈,这一段话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乎说半句便要咳上好久,停下来喘一会儿,似乎也借机斟酌着字句,那一把嗓子也不知是病哑的还是为着别的什么,低沉得让人揪心,“你多保重。” 她本以为自己能像话本里那些离别,总要道一两句天气来喻示前路风波,不曾失了体面。 但最终却只是低垂着眸子默默地想,她等不到明年开春的槐花了。 【📢作者有话说】 返校的作者生无可恋阴暗爬行 50 ☪ 孟婆汤 ◎她仍将会拥有无数个春日。◎ 之后的记忆并不清晰,大抵因为静昭仪潜意识中想要遗忘的情感过于强烈,是以宋晚只看见些零碎的片段。 越往北方,气候逐渐严寒。再者,那个年代,由行宫所在的位置回远在京城的皇宫须得走上好几十天。一路颠簸使她寝食难安,到了皇宫更是连皇后的面也没见着,生怕被她过了病气。 她像是陷入一场长久的沉眠,宋晚本以为梦境就此结束,却没想眼前再次出现画面时,目光所及之处并非现世,但却有几分熟悉。 她不知此时已是多少年后,但已逝之人的魂魄在酆都住了几十年,念力消磨殆尽,脑子也跟着不灵光起来。 眼前的场景,竟像极了曾经与祁空去鬼市前碰到的百鬼夜行。 但身边可并不只有人间的魂魄,她向后打量时,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颜色,那样子竟像是…… 她伸手摸了个空。 尾巴? 虽然如同空气一般没有实感,但静昭仪对自己忽然生出尾巴这件事似乎接受良好,宋晚甚至见她四处搜寻有没有能当镜子用的东西——尾巴都出来了,头上再顶一对耳朵不过分吧? 她在鬼群中搜寻着目光仍旧清明之魂,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拽住了身边一只鸡精的翅羽,犹豫地问: “叨扰片刻,您看我这……像什么?” 那鸡精对着她上下一打量,差点没尖声打鸣,话一出口竟结巴了: “狐狐狐狐狐——狐狸!” 静昭仪惊愕得忘了松开它,差点被它接二连三的尖叫刺破耳膜: “别吃我!” 她不知为何生出名为“哭笑不得”的情绪来。自己活着的时候安分守己,做过最出格的事不过也只是在行宫时与祁空……虽说最终结果并不怎么好,但她也算得上是没积什么孽。 她甚至依稀记得祁空靠在树上,膝上摊着一本泛黄的卷轴,似乎轻声念着什么人的出生命数。那时她虽并没有挑明,但她知晓那是在说自己。 生母出于阿修罗道,生父却是人道未修行的凡人。 她后来曾翻阅典籍,知晓女阿修罗们高傲善妒,却又骁勇善战。大抵更能让人提起兴趣的,是她们都生得明艳动人的面容。 她最终也不知自己究竟从素未谋面的母亲身上继承到什么,大抵沦落为人道帝王冷宫后妃的她不过是阿修罗与人道通婚的败笔,她从未掌控自己的命运。 除了现在。 她一把捏住鸡精的上下两片喙,轻声说:“安静一点。” 像是觉得这一句轻飘飘的命令没什么用处,她舔了舔嘴唇,又加上一句: “不然一会儿吃了你。” 恐吓显然有用,鸡精吓得讪讪闭嘴,周遭仅凭本能支配转过头看热闹的鬼魂们也恢复了正常秩序,阴差们没发现这里的一点异样,他们暂时安全。 静昭仪松了口气,事实上她竟不知从未说过半句重话的自己干起这种事来如此熟练,就好像死后魂魄脱离肉身,连带着那具身体上的诸多桎梏也随着一并丢弃,镌刻在魂魄深处的印记反倒无意间显露出来,连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不知这生前的功过是如何评说,若她没记错的话,祁空曾说过过,天道、阿修罗道、人道并称三善道,而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为三恶道。自己生前为人道中人,却不知为何反倒降格,下一世竟被塞到畜生道去了。 但从外形来看,至少是只得道修炼成人形的狐狸。她瞥了一眼身旁的鸡精,而不是像它一样,顶着鸡的身子口吐人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那鸡精见她许久不说话,又转念一想,这即将上奈何桥的队伍里,她大抵也不敢公然吞食生魂,便大起胆子问道:“我们既是一同去投畜生道的胎,倒不如同行,也免得走错了路。” 静昭仪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那鸡精顿时喜笑颜开,套近乎道:“姑娘我看你就是个明白人,你死之前是人吧?”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静昭仪点了点头。 “我就说,”鸡精高兴地一扑棱翅膀,“你看着就跟其他的那些鬼不一样。我跟你讲啊,如果是从畜生投胎成人,虽然这会儿魂魄倒是人形了,但那多半也是灵智没开,糊涂得很。” 静昭仪觉得既然都快要上奈何桥了,这消息知不知道也无所谓。 不过她倒好奇,鸡精是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从在酆都住了很多年的老鬼那儿打听来的,总是有些鬼啊,生前功德或者杀孽太多,阎王那边儿清算都得好长一段时间,这不就只能在阴间住下等公文了嘛,”见宋晚主动与他提问,鸡精往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食指与拇指交叠比了个手势,“只要有这个,什么都能打听到。” 自打到了阴间,静昭仪总共也没有过几个钱。那鸡精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更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我死之前可是有名的杀手,佣金高着呢。哪怕死了,也有人给我烧最后一单的佣金过来啊……” 后面的话静昭仪已经听不见了,她从中知晓原来酆都的银钱也能被从阳间烧来。她死之时皇宫诸位自身难保,自己不过草草下葬,而又举目无亲,没人祭奠倒也正常。 只是祁空,她不可能不知晓。 她无意识咬住了下唇,脑海中盘踞的念头占据了全部的身心,她惊讶于自己在这一瞬间迸发的勇气:去问清楚。 她一定要问清楚。 不远处已经能够看见一座小木屋,满头银发的年轻女人系着围裙站在屋外,面前支起一个小摊,桌上摆着一个大铁锅,还在丝丝缕缕冒着热气。 这便是……孟婆汤? 据说喝上一碗,能够让人忘却前尘,无挂无碍地投胎去。 ——可她不愿。 她不想懵懂地结束这一世的尘缘,了无挂碍绝非她所追求——大抵只有渡空这种一心向佛之存在才能够真正将己身从凡世中抽离开来。 仓促的永别不该是她们的结局,她生前没有等到来年春日,可魂魄轮转,她仍将会拥有无数个春日。 食言的从来不是她。 怀揣着这般想法,当她排队到孟婆的小铺前,那女人瞧了她一眼,许是看她年轻,没有那么多尘缘可忘,舀了半碗紫红色的汤搁在她面前。 “劳烦一问,”她手指按在汤碗边,“这是什么汤?” 来往的各种生魂孟婆见惯了,是以也没对静昭仪有清醒意识表露出惊讶。她像是疲倦,嘟囔了一句:“又告假了,又让我既发汤又守门。合着就欺负我请不了假呗……” 听闻静昭仪的提问,她搅动汤勺的手一顿:“什么?” 她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才说:“阳间夏天了,我们统一供应冰镇酸梅汤——你喝便是了,不爱喝也无所谓,反正一会儿就忘了。” 静昭仪被其中几个字唤起不算遥远的回忆,一时间沉默没了动作。 “你想干什么?”孟婆警惕地盯了她一会儿,“可千万别想着砸摊啊,损阴德的。” 她以为静昭仪是对自己的投胎不满,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不知为何,她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已经修炼成人形的狐狸嘛,这种畜生一般灵性都挺大的,下辈子好好努力,指不定就飞升了呢?” 静昭仪知道自己的举动被误会了。不过这种时候,她倒是乐得听孟婆多说几句。 她对着孟婆宽慰地一笑,然后端起碗,以不太优雅的方式仰头饮尽。 “诶,这就对了嘛,”孟婆劝说完这一位,见汤已入口,便也没再管她,只伸着脖子对后边的队伍喊道,“下一位——” 方才那鸡精比她先走,她又在孟婆处耽搁了如此久,这会儿她与奈何桥上前面一只鬼已经拉开些距离了。 桥头的石柱勾连着常人看不见的结界,用于检测孟婆汤是否已入投胎魂魄之口——这些都是方才的鸡精告诉她的。 酸涩感在口中蔓延,汤水像是能够自行流动般净往嗓子眼里钻。她经不住咽了一点,胃里立刻燃起被烈酒烧灼般的疼痛。她竭力忍着反胃感,不动声色地从石柱旁走过。 石柱的紫色光环猛地亮起,她几近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然而鬼魂并无心跳,不过是她紧张到极致,以为自己仍旧有肉身的臆想。 待她走出三尺有余,在孟婆的视线顺势投过来的前一刻,紫色光芒蓦地灭了。 孟婆见桥上无异常,静昭仪仍旧是狐狸模样,便只当自己工作久了眼花,放下心来,继续招呼下一只鬼魂。 正当此刻,静昭仪身后的鬼魂一只脚已踏上奈何桥,高大的身形将孟婆的视线完全遮挡。 她已然行至奈何桥另一端,所有的检验都已完成,这里没有阴差把守。而她神色淡然,在一只脚踩上下桥楼梯的瞬间,左手搭上一侧的护栏。 借着状似无意往桥下一瞥的掩饰,纤纤玉指一压舌根,将那口中含的半碗孟婆汤悉数喂了忘川河边的彼岸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25 23:38:35~2024-02-26 23: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K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渡重山 📖 51 ☪ 混太虚 ◎祂被世间给予的称呼。◎ 回忆到这里便突然中断,然而宋晚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猛然惊醒,意识浮沉,似乎进入某种无形无象之地。
86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