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无论肉身还是意识。周遭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介于一种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状态——这种说法大抵是可笑的,像是在光这一特性的存在与不存在中硬生生找到一个理论上无法支撑的平衡点。 然而沉浮的感觉却无比明晰,自己好像融入到四周的环境里,真正消弥在空间之中。 离开肉身和意识的消耗,没有脉搏心跳或是精神的疲倦感用于计时,就好像时间本身是主观的产物,当主观已经跌入另一个维度,时间的特性便自然而然失效了。 一种完全处于所有对立面中间的、理论上不存在的混沌状态,自然在现实中也无法确定它真的存在。 宋晚想起它被人道赋予的名字——太虚。 那是无可认识、无法谈论之物,尽管“无可认识”这一定论本身就当归属于“认识”的范畴之中。但它是先验的知识,六道对于太虚的认知不过是被其主动赋予的权力。 然而,她为何至此? 在取消时空概念的太虚之中无法做到“移动”这一行为,浑浑噩噩飘荡了好一会儿,宋晚才终于“看见”太虚中一丝不同之处来。 那是如银河一般浩瀚的存在,几乎在她“触碰”到祂的瞬间,她便知晓了祂被世间给予的称呼——天道。 千百年来,人间对于太虚、天道运行方式的争论从未停止。万物的本体究竟是太虚、气,亦或是更加无可把握的天道,不同学派持有不同的说法,从未达成共识。 细细感受时,她方知晓自己“看见”的天道并非在太虚之中,而是与太虚保持着若离若即的关系,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天道从太虚之中诞生,却又维持着太虚平衡之态。 这些都是她在进入太虚、触碰天道后自然而然知晓的东西,但她仍旧不知自己缘何至此。静昭仪的记忆已经在方才与她融合完毕,早在那个时候,她便猜到自己并非凡人。 至少没有哪个凡人携带三世记忆,还在现世被厉鬼缠身的。 正当她疑惑之时,一道声音灌注进了她的意识。 说是声音或许不太恰当,没有文字和语言,那道意识毫无阻碍地与她“交流”着,这或许意味着太虚并不如人们猜想的那般只是客观存在,而是有着自主意识。 它在向自己表示着亲昵。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若是有肉身,宋晚想,自己额上一定已经出了冷汗。 你身上有祂的气息,太虚“说”。 祂? 太虚只给出一个模糊的代称,她们的交流并不依靠人道语言,是以宋晚也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 但……太虚本身竟也对实际存在的产物有倾向性吗? 她屏息凝神,但太虚却并未有下一步动向。她感到自己被虚无包围,质料早已遭到抛却,“形式”似乎也与真实隔绝开来。 太虚在用自己的方式试探着她。 这里的一切思想都无处遁形,但好在太虚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什么,窒息的感觉只持存了短短一瞬——这里并没有确切的时间概念,意识便逐渐回笼。 困意彻底席卷而来之时,她感到一直沉寂的天道,似乎投来一道意识…… 熟悉的震动好像已经持续很久,宋晚从梦中猛然惊醒,残存的理智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瞳孔缓慢地聚焦。 她缓缓偏过头,枕边的手机睡前开了震动模式,屏幕亮起,锁屏上有一条新消息。 她压低声音深吸一口气,拉上被子蒙住了脸。 视线重新适应了黑暗,透不过气的被子里让她找回几分真实感——随着静昭仪走过一场大梦,又穿梭人道、阴间、太虚好几个场景,睡眠的意义一点也没有回归,她反而被更深重的困倦笼罩。 但睡不着。 看来重新入睡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宋晚索性按下心中烦躁坐起来,伸手捞起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回消息。 【陈若晴】:宝你怎么啦?做噩梦了吗?我听你好像呼吸有点急……不舒服吗? 时间五分钟前。 宋晚抿了抿唇,打上一句:做噩梦了,没事,谢谢关心,早点睡。 随后把手机一扔,盖上被子又躺下了。 翻身时却碰到一个冷硬的物体。 她讶然伸手一摸,竟是那只睡前不知怎么模模糊糊褪去的镯子。 她抓在手里摩挲片刻,忽地意识到这材质有些熟悉。 并非是没有见过,而是…… 竟与梦境中祁空送静昭仪的步摇出自同一种材质。 伴随步摇轻晃声响的画面不可避免地在脑海中浮现,她没来由觉得有些热,或许需要再过几天降温时盖这床厚一点的被子刚好。只有手心细镯捂不热的冰凉才能让她清醒几分。 既然送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宋晚也不知自己究竟应当得出个怎样的结论,祁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她无法解开,甚至连她自己的身份,她都不能说是确定。 她平生第一次生出自我认知的迷茫来,过往十九年按部就班的人生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导向现在的结果,但事实是无可预料的结局已经摆在她面前,机缘巧合之下她有了前世、更前一世的记忆,故人们有的还在,有的已归为尘土。 只有祁空完整地旁观这一切。 只有祁空。 心中忽地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她骗不了自己在冷宫的心动是假的。她原先以为那不过是属于她人的东西,她作为后来者无论如何也只能做无关紧要的旁观。但当情绪和体感一起涌来,像是割裂的两方一般撕扯着现世的魂魄和身体,她方知晓自己做不到。 一切都真实得仿若切身体验。 舍友们都已熟睡,就连刚给她发过消息的陈若晴的床位也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宋晚在黑暗中被剥夺视线,是以听觉的敏锐程度被无限放大,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在阻碍着她从这场漫长的拉锯中抽身出来。 她必须清晰地分明真实与虚幻,当下与过去。 那么此刻的她,也在被天道默默注视着吗? 她隐约知道天道掌握着世间一切生死动向,越是如此作想,不知何时起始的被窥视感变愈发强烈,让她不寒而栗。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天道的规则之下运行。 想通这一点,她方好受许多。正准备重新睡下之时,才察觉自己手中仍攥着镯子。 ……戴上吧。 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这样说道,像是笃定了其中蕴含的念力不会害她。宋晚纠结再三,仍旧将它戴在了左手腕上。 几乎在镯子套上手腕的一瞬间,她便又如往前一般,不再感受到它的存在,像是早已融入骨血。周遭杂音都离她远去,困倦感挣脱桎梏重新占据了脆弱的意识,环抱着意识坠入深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宋晚难得睡过了头,闹钟震动了好几遍都没能将她从睡梦中吵醒。倒是冯萱中午下课回宿舍见帘子仍拉着,随口问了一句: “宋晚?你怎么还在睡?” 她方恍惚察觉时间不太对,未从睡眠中清醒的意识支配着她单手摁掉了又一个闹钟:“嗯……” “你上午没课吗?”冯萱弯腰插充电器,声音被床板隔着,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中午啦,一起去吃饭?” 中午了。 中午了? 错过一整个早上两堂课的宋晚垂死梦中惊坐起,慢半拍地思考两秒钟,确认自己的确就是睡过头后,再度倒回了床上。 “我改天补个病假条吧,”她喃喃道,“让我先躺这儿清醒一会儿。” 翘个课而已,冯萱见怪不怪,收拾好东西又出门了:“那我先去吃饭了。” 宋晚机械地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与她作别,随后关掉手机上自动往后推迟的闹钟,慢吞吞地开始换衣服。 刚从床上下来,手机又亮了。 助教在群里@点名没到的几个同学。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晚打算下午先去校医院开个神经衰弱的证明,毕竟自己这状况大抵也算,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为了一点微弱的平时成绩中的出勤分,其余事情倒是可以往后放放。 她给助教解释完原因,添了一句下节课会补交病假条,然后也没管助教的回复。把手机丢在桌上充电,带着洗漱用品离开了寝室。 回来时见助教温柔地叮嘱她多休息。 运气真好,她漫不经心地想。 她于是收拾了东西准备先去食堂吃饭,事实上她无所谓自己要去哪里,去食堂不过也是心血来潮。 因为她知晓,无论自己身在何处,都能恰好偶遇某个她想见的人。 究竟是谁想见谁? 自己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宋晚不由得怔了下。 根据阴阳平衡法则,霉运已经在某些时候被消耗干净了。 那么天时地利,她不差最后一步人和。 52 ☪ 冷意浓 ◎扮得好一副可怜相。◎ 她来得不巧,恰好碰上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食堂自选菜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她在自助区拿了餐盘,跟着队伍晃到收银台时,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差一点就要反方向拧过去——左肩是魂之火所在的地方。 但触手尽是冰冷,就好像搭在她肩上的东西并非活物,让人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宋晚反应过来,身后站的果然是祁空。 只是这个背后灵一般的距离,让她转身后被迫与祁空靠得极近,似乎下一秒就要吻上。 称不上愉悦的记忆反上心头,她们每一次的亲密接触似乎都带着近忧,无法做到真正的欢喜。 “刚巧遇见你,劳驾帮个忙,”祁空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手心,“校园卡忘记充值了——介意帮我刷一下卡吗?一会儿微信转你。” 宋晚收回手,掌心泛起丝丝缕缕的痒。但祁空神色自然,好像真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倒显得她扭捏起来。 她先刷了自己的,端着餐盘跟祁空去了另一个窗口,校园卡在机器上发出“滴”的一声。 刷卡成功。 “谢了,”祁空端了她的那份餐,自然地提议道,“一起坐?” 宋晚抿唇,点了点头。 高峰期的食堂没有那么多可选的位置,她们运气好捡到靠窗的两人座,桌子中央的花瓶里不伦不类插着一束迷迭香,叶子已经有些蔫吧了。 宋晚沉默吃饭,好像越到了这个时候,她便越不知晓应当如何开口。 祁空……到底有没有那些过往的回忆? 直接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些太过直白,连她自己或许都会措手不及,或许会重新陷于往日的情绪之中。 她好像在写一篇枯槁晦涩的论文,不知从何切题,亦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来完善自己的论证。词不达意是她当下面临的问题,而这不是任何一节论文写作指导课能够解决的,她只能选择表达,或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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