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九尾狐,都是恃才矜己的生物吧? “只是可惜,”祁空接着感慨道,“听闻她是身子不适,故而告假。不知何时能够再登台作舞?” 苏卿宁这回反应很快:“姐姐想看?” 她未曾意识到自己欲盖弥彰得太过明显:“风月楼夜场演出次序按照楼里舞姬一贯的登台顺序排,不出三日,便能看到我……苏卿宁登台。” 祁空有意问道:“若是她尚未痊愈呢?” 苏卿宁一时哑口无言,却听对方笑了一声,颇有几分似客人兴致高时的情调:“好了,你怎么总是想着把我往旁人处推——” 往往这时若再推波助澜,便又能薅到并非在议定价格内的金银珠宝。而对眼前之人,她却惘然不知其中几厘真心。 视线相撞,衣袖下的傀儡线似有所感,一并欢快地躁动。 她心惶惶。 “一直戴着面纱不觉得闷吗,与风月楼舞妓重名的苏姑娘,”祁空透过聊胜于无的遮掩看她,“还是说……你在躲什么人?” 躲不知会从何处突然窜出来抓人的妈妈。 和认识她的客人们。 正在此时,好巧不巧,她竟瞥见胡应然顺着楼梯上楼来,方走到拐角处,与小丫头说着话,隐约有“苏卿宁上哪儿去了”云云。 二楼雅座皆有布帘隔开,她们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墙角处,再不过片刻功夫,胡应然便会经过这里。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失陪。”苏卿宁慌张起身,没留神带着椅子在木地板上呲一声响,邻座客人不满地敲了敲墙面。 “怎么这便要走?”祁空悠然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更衬得苏卿宁兵荒马乱,“这可是你订的位子。” 钱随时都能赚,命却只有一条——是的,九尾狐也并不真的有九条命。苏卿宁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祁空既然准备留下,那么她也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她就不信……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腰带好死不死夹在了椅背镂空花纹的缝隙中,随着她的动作突然抽落开来,而她重心不稳,蓦地向前扑去。 完了,苏卿宁想。 一天之内跌倒两次,也是没谁了。 但预料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她似乎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耳畔被青丝扫过有些痒,若有若无的美人露香再次迷惑了她的嗅觉。 但一切又都是冷的,这股寒意让她毛骨悚然,就好像面前之人并非活物——离得这样近,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过萍水相逢,‘投怀送抱’是为何意,”慵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风月楼卖技不卖身的苏卿宁姑娘?” 【📢作者有话说】 祁空:老婆转世归来性情大变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二次编辑:算了不等了不急了,老婆怎样都可爱^_^感谢在2024-02-01 12:44:30~2024-02-02 11: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壹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 ☪ 指尖线 ◎稍纵即逝的温热。◎ 马甲顷刻之间被人扒了个干净,苏卿宁大气不敢出,听见胡应然逐渐靠近,而后应当是无意撞破客人的私事,加快脚步离她们远去。 苏卿宁松了一口气。 她从祁空身上手忙脚乱地跳起来,却差点又被腰带扯得一滑,好不容易转身艰难地将腰带从椅子雕花中解救出来,听身后的人道: “不急着走了?” 苏卿宁理好衣裳坐回椅子上,手指间似乎还有微凉的触感,方才短暂的相贴让她没来由地有些冷,不由得想到某些诸如蛇类的冷血动物,但祁空身上的念力波动微弱,大概只是个普通凡人:“……逃过一劫,可以继续坐到散场。” 她不自然地挪了目光,衣袖掩盖下的指尖将傀儡线绕来绕去,微嗔道:“看我干什么?” 祁空觉得她可爱:“没看你,苏姑娘,我看的是风月楼一舞动江塘的苏卿宁。” 苏卿宁于是复想起这茬来,果然出来混欠下的都是得还的,她下午一定是没睡醒才说出那种没脑子的话。好在她并不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回去,毕竟已经被面前这位直接挑破了。 苏卿宁轻咳一声,道:“嗯,嗯……那你看吧。” 她垂眼去看旋姬的舞,伴乐的琵琶扫得她莫名有些心乱,余光瞥到那束目光仍旧聚在自己身上,她索性抬眼理直气壮地道:“再看收费。” 祁空没忍住笑了一声,茶水有些凉,底香却更显回甘:“你戴着面纱,我没看见,就不要收费了吧?” 苏卿宁脸颊一热,但她料想祁空也无法透过遮掩看她,表面上装着无事的样子:“苏卿宁今天告假,不在楼里。” 她压低的声音像是恳求,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祁空想起深山里经常出没的小动物,松鼠、野兔、狐狸,总是在她经过时停下抬头用圆而黑的眼睛望向她。 合该如此。 她算尽天下事,唯独眼前之人的命数,在她的视野中扑朔迷离,从来没有对过。 方才相接的触感太过真实,她捻了捻指尖,稍纵即逝的温热已经感受不到了。 就像桌上凉掉的茶。 她叫来丫鬟添了水,见苏卿宁已经偏过头去,她像是刚发现对方发间的簪子,故作惊讶道:“戴着我的簪子,都不能让我看一眼?” 苏卿宁斩钉截铁:“不能。” 请假时间再接待客人属于加班,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苏卿宁原本卖艺也不是因为穷。青丘的富有程度在整个畜生道都是出名的,更何况作为苏家幼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风尘,进风月楼当舞妓无非是为了…… 她在这里待了许久都没有眉目的事,现在看来似乎有进展了。 她在祁空看不到的桌下微勾手指,瞥见祁空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顺着傀儡线传来的力道真实,苏卿宁心道成了。 她方才摔倒在祁空身上时顺手又放了一次线,下午那次莫名其妙失败了,方才可是真真切切地肌肤相贴。 一只聪明的九尾狐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呃,三次,苏卿宁回忆着自己这些年作陪的经历与被楼中姐妹分享过的禁断风月话本,脑子里乱成一团。 似乎走向不太对。 但祁空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那不知什么时候鄙人才能一睹苏姑娘芳泽?” 苏卿宁心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感情这种物什也并非说来就能来,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位萍水相逢的姐姐,身体里另一股意识也在蠢蠢欲动,但那还有些别的情绪,太过复杂,是苏卿宁理解不了的。 或许是没注意被鬼上身了,但这鬼……藏得还挺好。 “后日夜晚原该旋姬登台,届时便是我替她。”苏卿宁回忆起风月楼的排班,台上琴声渐扬,高潮后紧接着便是尾声,她没理由再对祁空纠缠下去。 祁空了然,若有所思道:“既如此,我便静候妹妹的惊喜了。” 苏卿宁正不知如何措辞,却见楼梯口跑上来一个小丫鬟,正是灵儿。灵儿熟悉她的衣裳,隔得远一眼认出来,走近了才道:“姑娘在这儿呢,可叫我一顿好找。” 她心觉这话有些耳熟,似乎灵儿每次来找她都得先讲这么一句。 “妈妈四处找不着你,正让你过去呢,”灵儿这才发现她与陌生女人对坐,眼珠一转,“大抵是有事同你相商。” 苏卿宁从乐音里听出今晚的表演快要散场,她料想胡应然会啰嗦很久,大抵是等不到回来再与祁空叙话,只能低叹一声:“失陪。” 离开时衣摆不经意间扫过祁空的手,手背有些痒,还有丝丝缕缕缠绕的柔韧细线,随着苏卿宁的离开存在感越来越淡,似乎要融进血肉。 祁空活动了手指,并无异常。她挑起一根固定在半空,顺着这根线剩余部分挂在手上的力道试探地扯了下。 扯不动。 她担心苏卿宁那边发现自己已经发现这件事,没试几下便将它们恢复原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指尖绕着玩。散场时邻座有客人以为她是楼里新来的姐儿,大抵是醉得很了,她无意在人间事务中陷得太深,余光瞥见旁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后掐诀瞬间从原地消失。 “靠,”客人被吓得硬生生酒醒了一半,大半夜只觉莫名灌进一阵阴风来,定睛一瞧,面前哪儿还有什么美人,不过是空地一片,连脚步声也混杂在人群涌出风月楼的嘈杂中,“见鬼,真是怪事。” 苏卿宁从未怀疑过祁空只是个凡人,她跟了灵儿七拐八绕进胡应然的房间,见她正在清点着银钱。 左一堆银票,右一堆银锭,当然最多的算是铜钱,零零散散堆了一桌子。 “妈妈,”苏卿宁唤了一声,“你找我?” 胡应然早听见她来,不过打着算盘腾不出手来,正巧有了可以使唤的人,当即将算盘连同账簿都推了过去:“你帮我算算这笔。” 苏卿宁:“……” 她顶多也就识个字儿,陪客人时勉强吟诗作赋几句,不过胡乱一通瞎编,十六岁以前根本没想过会来人道,哪里懂得算账。 “差点忘了,你从小养在青丘,不会这个,”胡应然见她迷茫,索性将没对好的账簿推到一边,“按我说,你既如今长在人道,也该学些人道的东西,我们做狐狸的总比人类的年岁要长上许多,几十年后容貌不变可就露馅了,总不能真在风月楼常做舞妓。” 苏卿宁不以为意:“这不还有妈妈你罩着嘛,到时候大不了换一副皮囊,仍旧在妈妈馆里作舞唱曲儿去。” 她心念着自己从娘胎里带下的隐疾,实则连自己究竟能否活到那个年月也说不定。 风月楼第一舞妓香消玉损,听起来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话本里总是这样写,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失去好过垂垂老矣的告别。 她没来由地想,她对祁空大抵也是如此。 点头之交说不上太深的羁绊,就让她发挥应有的作用,而后就此在她的心中存活一辈子。 也算是另一种方式对生命的延续。 她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但大抵天性使然,狐狸总是多情又薄情的。狐生再长也不过几百年,恩爱夫妻太少,逢场作戏反而是常态。青丘虽没有勾栏,但情爱之事的勾当可比人道丰富多了,胡应然能在人道不停地改名换姓经营勾栏这么些年,多亏了从青丘学来的路子。 “说正事呢,”胡应然微微提高声音,调整了一下坐姿,七条火红色的尾巴在身后铺展开来,“中午胡大夫来看过了,说还是老样子。你的病你自己心里有数,药引找到了吗?” 苏卿宁被她的话拉回现实,房间里的熏香比自己屋里的还重,尽管如此她还是隐隐嗅到胡应然身上传来的味道,同类的排斥特性让她有点微妙的不舒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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