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坐在床上,抱着尾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抵是条九尾狐。 ——这不明摆着的废话呢。 尾巴毛绒绒的,分明方才刚醒来时还没有,在遇上胡应然时又突兀地出现在被子里,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能收回去。 怎么收回去呢? 苏卿宁冥思苦想,直到灵儿端着醒酒汤走进来放在她跟前的小几上,又撸起袖子去端那洗漱的热水,疑惑道: “姑娘还没用过水呢?” 苏卿宁一惊,方觉自己单顾着在床上发呆,不仅未洗漱,竟连灵儿进屋都没能察觉——她还抱着九条尾巴呢! 但灵儿只是奇怪地瞧了她一眼,道:“姑娘可是要梳毛?我再多烧些水来?” 梳毛。 苏卿宁两眼放空地盯着自己的尾巴。 其中一条忽地动了一下。 她像是被惊醒,对灵儿无力地一摆手:“罢了,只重烧水来,我洗漱便是。” 她向床边挪去,尾巴随意地铺开在凌乱的床褥上。醒酒汤的酸味在舌尖炸开,头疼并没有得到缓解,但倒当真清醒了几分。 一觉醒来忘了许多事,如今算是一问三不知。但真要说忘了什么——她倒也讲不出来,最多只能算是有些恍惚,有些事真碰到了,指不定便想起来了。 苏卿宁费老大劲收了尾巴。在风月楼这一亩三分地转了又转,与路上遇见的每一个姐姐妹妹都愉快地打招呼,没过多久便记起了所有人的名字。胡应然瞧她精神好了,若非今日已将旋姬的名字挂了出去,倒还真想抓着苏卿宁晚上上台舞一段。 “出去?”胡应然瞟她一眼,“今日给你挂的可是病假,你若到街上去给人瞧见了,红光满面不知哪来的喜庆,好胳膊好腿儿的,那不是我们风月楼欺瞒?非得让她们把舌根子嚼烂了不可。” 她说得在理,苏卿宁只好放弃了出楼的打算,按照胡应然的说辞,她可是满城最为红火的第一舞妓,就算蒙了脸,上街也能凭着身段被认出来——更何况,又有多少行人,上个街都会遮遮掩掩? 装病她不擅长,宅在楼里却正中下怀。 午间菜式清淡,苏卿宁对着盘子里清汤寡水的菜肴发呆,悄悄唤了灵儿来问:“有鸡吗?” 灵儿委屈道:“姑娘还惦记着鸡呢!妈妈说这个月姑娘您吃太多了,这几天既然身子不适,便多半是不宜再进补,接下来几天我可都要陪姑娘吃青菜叶子。” 苏卿宁长叹一声狐生艰苦,不再作求。 用过午饭准备小憩,苏卿宁日上三竿才醒,这会儿精神头甚好,压根儿睡不着。赶巧胡应然请的大夫到了,原本说是先给其他几位姑娘看,但一听说苏卿宁醒着,图着省时便先到了苏卿宁这里。 大夫姓胡,要说起来还能与胡应然攀上几分亲戚关系,不然为风月楼里的姐儿们问诊这等差事还轮不上他。勾栏里头的姑娘没外边那么多规矩,胡大夫搭了张丝绸隔着问脉,苏卿宁便坐在一旁瞧他脸色,嗅到淡淡的药材味。 他又问了些吃食起居方面的事,这苏卿宁哪儿还能记得,好在灵儿帮她答了。她百无聊赖,这厢正思忖着人道大夫开的药对畜生道有没有用,就听灵儿提醒了一句:“我们姑娘本是狐狸,大夫可别忘了。” 苏卿宁:“?” 她依稀记得人妖不相容的规矩,人道中人对畜生道的动物修炼成精这件事可忌讳得很,便被灵儿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这大夫有些来头。 胡大夫让灵儿先出去等着,他提笔蘸墨,龙飞凤舞的药方上苏卿宁一个字也不认识。 “姑娘原先在青丘落下的毛病,最近可有见好?”他忽然问道。 苏卿宁哪里知道自己在老家有什么病症,胡编乱造免不了露馅,只含混应道:“嗯,还是老样子。” 他既知自己从青丘来,想必是从前给自己看过病?或者…… “姑娘,待我再诊一次。” 苏卿宁于是屏息凝神,奈何胡大夫衣袖上的药材味再次袭来,她从中发觉一点微妙的违和。 那是狐族身上特有的味道,让人……不太舒服。 难怪要用药材来掩盖。 苏卿宁想起自己房间里点的美人露,香气逼人,掩盖了楼里许多奇怪的气味。 但她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这种味道,她将尾巴藏起来时,除了样貌好点,其余倒彻彻底底看不出与人类的分别。 “我瞧着姑娘的症状越发严重了,”胡大夫捋了捋胡子,尽管苏卿宁一眼瞧出那不过是粘上去的,“九尾得天独厚,有些不足之症也很正常。想必姑娘的家人一早就告诉了姑娘这病的治疗之法,姑娘既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了。” 他将方子留在桌上,提着药箱告辞出门。 灵儿回来拿了方子,找胡应然看去了。苏卿宁独自一狐坐在房间里,开始思考自己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怎么治,以及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也不怪胡大夫打哑谜让她猜,毕竟先天不足这种事,许多人都忌讳直接说出来。她自己肯定也是知道的,只是莫名其妙就给忘了。 苏卿宁觉得这真是怪哉。 早知方才该问问胡大夫,一觉睡醒突然不记得很多事了——这是什么病,该吃什么药? 她胡思乱想,忽地意识到胡大夫不还要给其他姐儿看病?这会儿肯定还没走。她不方便进其他姑娘的卧房,不如先去向妈妈说一声,让胡大夫再来给自己看看。 她如此想着,便推了门走出去。一路上思绪乱飞,没留神在走廊间撞到人。 “小心。” ——是个从未听过、却莫名有些耳熟的女声。 【📢作者有话说】 每一卷换一个名字成就达成…… 26 ☪ 盈袖香 ◎让人给逃掉了。◎ 苏卿宁晕乎乎地还未抬头,第一反应是完了撞到客人了。 但这客人似乎不仅没生气,而且听声音……是个女人? 到风月楼来的男人不算少,女人可不太多。更何况这一层楼皆是伶人丫头们的卧房,什么人会误入此地? 刹那间苏卿宁福至心灵,嘴快过脑子:“你是新来的姐妹吗……” 她抬起头,就在这时撞进了女人的眼睛,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卡壳了一瞬,硬着头皮补上了后半句:“瞧着……面生得很。” 她揪着轻软的衣料没放手,说完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也不知自己在迷糊个什么劲儿。 嗯……作为一只发育健康的狐狸,化作人形的她原本身量就高,就算穿着平底的绣花鞋,有时也难免比楼中客人高上几分。只是这位姐姐,端的比她还高上一截! “姑娘,”她从这句低唤中听出几分无奈,对方似乎没生气,站在原地没动,“不如……先从我身上下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挂在女人身上并手指揪着对方腰带到那一刹那,苏卿宁想立刻改名换姓连夜逃回青丘。 双颊莫名开始发烫,在这紧要关头她想起了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舞妓职业操守,从女人身上起开时顺势施礼:“是我冒犯了。” “无碍,”女人扶她起身,二人再次四目相接,苏卿宁从她含笑的眼睛里捕捉到片刻疑窦,但那一闪而过的违和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你方才问我是否是‘新来的姐妹’,姑娘可是楼里的妹妹?” 苏卿宁下意识地就要承认,但奇怪的是,身体里似乎有另一道魂魄鬼使神差地促使她开口转了意思:“并非如此。” 她从中品出疏离的冷淡。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还未等她琢磨明白这分冷淡从何而来,女人似乎也因她的否认愣了一下,但随即赔礼道:“是我唐突了,想必妹妹也同我一样,来这十里八乡闻名的风月楼买些新鲜脂粉首饰——可否请教妹妹芳名?” 这人还怪会给自己找理由。 这下苏卿宁连自己缘何至此都不用编了,这女人连同着她一起给解释了。她眼下只需解决新的问题,她有点拿不准。 好在那缕奇怪的魂魄没再作祟阻止她开口,她顺利地将名字说了出来:“苏卿宁。” 在女人乍然间奇怪起来的眼神下,苏卿宁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呃……不是风月楼舞妓的那个苏卿宁。” 她瞥见女人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不是风月楼里的姐妹真真可惜了。听她说只是来买东西的,想必也不会长久停留于此,大抵只是外乡路过的旅人吧? “苏姑娘,”这一声唤又将苏卿宁从胡乱猜测中拉了回来,她靠得那么近,苏卿宁近乎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姑娘可知,上哪儿能找着楼里管事的?” 苏卿宁抬手指了个方向。 “多谢,”这下是再没什么可聊的话了,女人点点头,便欲转身离去,“苏姑娘,有缘再会。” 苏卿宁呆呆地点头,在女人彻底离开自己可触及范围的瞬间,脑中灵光一闪,活动了手指—— “对了。”她忽然转过头来。 苏卿宁赶紧放下手假装无事发生。 “这支钗子,便当作苏姑娘指路的谢礼吧。” 苏卿宁回过神,手中已然多了一支银钗,上面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饶是她收惯了客人的赏钱,这宝石的材质她也没见过,抬头时女人的身影已经不知上哪儿去了,方才的一切都像是梦游。 直到灵儿端着水盆和抹布从她身旁经过,喊了一声:“姑娘在这儿站着呢,可让我一顿好找。” 苏卿宁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药方妈妈已经看过了,上铺子里抓药的人也回来了。我先给姑娘煎一副喝着?” 她拉住灵儿的袖子:“大夫还在楼里吗?” “早走了,”灵儿答道,“给其他几个丫头看了,都不过着凉咳嗽,一样的病症,恢复起来快得很——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苏卿宁懊恼地想,大好的问诊机会白白浪费了。 不过……她动了动手指,几缕银白色的细线在指尖灵活地绕了几个弯。 她心念一动,却扯了个空。 拉了老长的傀儡线似乎在嘲笑她,可她分明记得在女人将钗子递给她时,傀儡线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对方的四肢。 记错了? 考虑到最近的记忆混乱情况,苏卿宁觉得不无可能。 “不做什么,”苏卿宁打了个哈欠回房去,“药煎好了先温着,我回房去小憩一会儿,下午用饭再来叫我。” 灵儿一头雾水地追问:“姑娘不是近午间才醒吗?这会儿怎么又困了……姑娘?” 苏卿宁回了房间倒头就睡,说不上来的困意席卷了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大抵是在做梦,周围的场景很熟悉,她却说不出个确切的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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