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以见得?” “一者,长安与肃州远距两千里,肃州离阴山也有千里之遥,即使属下刚出长安,唐廷就飞鸽传书肃州,此女接令即行,以时间推算,也很难这么快到达王帐;二者,她说前来接洽内附事宜,却说不出任何具体条款,唐廷派她来谈个什么?三者,我收到心腹密报,此女似乎与燕公主颇有瓜葛,适才在帐内,属下冷眼旁观,就感觉有异。。。” “你想说什么?” 颉利可汗霍然抬头,冰冷的目光钉在执失思力脸上。 “这、这。。。属下只是担心、只是担心。。。” 执失思力被颉利可汗的目光弄得慌张起来。 “燕是我的义女,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倘若连她都不可信,我真不知还能信任何人。” 颉利可汗神情有些落寞:“你先回去拟个议和条款来,明日召唐使进账,再听听她有什么话说。还有,在她的寝帐外,你安排几个可靠的手下,一旦有什么异动,速来报我。” “属下遵命!” 执失思力出帐而去,颉利可汗凝视帐边挂着阿史那社尔遗下的那张古铜色劲弓,久久不语。 正月的阴山寒风刺骨,李苾钻进为她准备的崭新毡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她看着帐内熊熊燃烧的火盆,并不回头,轻轻道:“谢谢” 阿史那燕沉着脸跟进来:“你不是唐朝皇帝派来的,你究竟来干什么?” 李苾回首:“如果我说我就是不放心你,来看看你,你信是不信?” “我。。。信。” 似乎是为了驱散空气中那股怪怪的味道,阿史那燕从李苾身边走过,蹲下身子抖开一张白色兽皮,细细铺好,摆上一只绣着飞燕图案的圆枕,拉过丝绸锦被,在旁边又放了一块小点的兽皮。 做完这一切,她举目四顾,向帐外喊道:“打一盆热水来!” “两盆!” 帐外亲卫领命而去,心中不免奇怪:燕公主的第二声命令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像她? 阿史那燕瞪着李苾:“果然是长安的郡主殿下,洗个脚居然要两盆水?” 李苾吃吃笑着:“谁说是我自己洗了?难道咱俩用一个盆?那我反正无所谓呀。” 阿史那燕惊愕中已被李苾按倒在矮墩上,动手要帮她除去靴袜。 “你、你干什么?谁要和你一起洗脚了!我还要去。。。哎哎哎你别、别。。。我自己脱、我自己脱!” 上一个扒下大漠飞燕靴袜的人,还是阿史那社尔,其时燕只有八岁。 李苾碰了碰燕脱去布袜的脚:“你的脚好凉啊。” 燕哼了一声:“随军巫师观天象,说丑时末有雪,天气还会更冷呢。” 李苾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这火真旺,烧的是一等農牧木炭,我一闻这个味道就知道。”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恶作剧的抓住燕的脚踝往火盆上凑:“刚好让你的脚暖和暖和,哈哈。” “你干什么?别烫到我了!” 燕狼狈蹬腿挣脱,猛听身后“咣当”一声,二人齐齐回头,只见一个亲卫目瞪口呆站在帐门口,手中木盆掉落地面,热水淌了一地,徒然冒着白气。 “看什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去重新打水来!” 亲卫转身就跑,边跑边揉眼睛:老天,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燕公主,小人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你千万别灭我的口啊! 另一个亲卫比他镇定,虽然也惊得伸出了舌头,但好歹木盆端得稳稳的。 “我再等等,你先洗吧。” 火盆边,李苾用脚搅动着热水,不禁闭起眼睛轻哼起来:太舒服了。 阿史那燕看着她享受的样子,忍不住向帐外伸脖子:打个热水怎么这么久? 一阵阴冷的风从帐帘的缝隙间钻入,吹在阿史那燕光着的脚上,冷得她左右脚互相脚搓了搓。 “一起洗吧,这盆挺大的。” 李苾眨着眼,真诚邀约。 阿史那燕本能的想摇头,又一阵阴风无巧不巧的吹进来,冻得她出溜一下就将双脚塞进了李苾的盆中。 帐内只剩哗哗的水声,两人感受着足底传来的暖意,低头不语。 木盆确实不小,李苾和阿史那燕四只白皙的脚也确实都不大,但即便如此,一只盆也还是太挤了。 去而复返的亲卫吸取教训,挑开帐帘把热水盆放在地上,一溜烟跑了,但两人谁也没有使用新盆的意思。 “今晚和我一起睡行不行?” “我看你胆子挺大的,难道不敢一个人睡觉?” “那倒不是,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其实挺孤单的。你呢?也一直一个人睡?” “我若在牙庭,阿惹总会闹着和我一起睡,所以我自己睡的时候也不多。” 想起惨死的妹妹,燕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阿惹?是你妹妹?” “嗯,和亲妹妹没什么分别。” 阿史那燕拭去眼泪:“你没有妹妹吧?” 李苾眼中忽然溢出一道温暖的光:“其实,她对我来说,跟妹妹也是一样的。” “’她‘是谁?” “呵呵,想知道吗?有机会让你见见?” “有机会?” 阿史那燕苦笑了一下:“没猜错的话,她在长安吧?” “对啊。” 燕的目光转冷:“我永远不会去长安的!” 记住她这句话,将来要考。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好吗?” “谁还没个小时候了?” “你呀,一点儿亏都不吃,我算明白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跟我说’两清了、两清‘了。” 帐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个细语呢喃的声音,讲述着长安和牙庭同一个月亮下,发生过的不同的往事。 “你还会弹琴?” “你想学?我教你呀。。。” 子时末,帐内陷入了安静,帐外,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公主殿下,哨探来报。” 阿史那燕翻身而起,回头看看睡着的李苾,轻手轻脚披衣靠近帐门:“什么事?” “发现两个人,说是唐使,来接洽内附事宜的。” 唐使? 阿史那燕不及细想,挑帘出账。 “他们说自己的身份没有?有唐廷的旨意没有?” “说了,他们是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也带有唐朝皇帝的圣旨。” 阿史那燕极快的思忖了一下:“你带他们先去客帐安顿,告诉他们夜深了,可汗陛下早已就寝,天大的事,也等天明再说。” “是!” 听到哨探走远,阿史那燕回到李苾身边推她。 “醒醒,快醒醒。” 李苾一骨碌坐起来,黑暗中眸子晶亮闪动。 “我这个假使者要露馅了?” 阿史那燕把衣服扔到她身上:“就知道你没睡着!快,我送你出去!” 执失思力匆匆来到可汗寝帐外,轻声呼唤:“可汗陛下,可汗陛下。” “什么事?” 颉利可汗声音非常清醒,显见根本没有入眠。 “哨探报知,来了两个唐使,持有唐朝皇帝亲书的圣旨。可汗陛下,那个姓李的女子,果然是假的!” 帐内无声无息,执失思力等了半天,不解的再次发问。 “此事如何裁处,还请可汗示下。” “那个叫李苾的女子现在哪里?” “这。。。” “照实说!” “是。。。禀告可汗,燕公主今晚宿在了那个李苾的帐中,她们二人、她们二人。。。” “她们怎么啦!” “小半个时辰前,燕公主带着李苾离开了王帐,按时间推算,当是知道真正唐使到来的消息之后。”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执失思力忍了又忍,不得不继续请示。 “可汗陛下,要把她们拦回来吗?再晚个一时半刻,她们就离开我军巡视范围了。” “不必了。。。” 帐内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等燕回来,叫她来见我。” “属下遵命!” 执失思力想多了,即使他下令拦截,除非颉利可汗本人亲自到场,不然谁也拦不住阿史那燕。她手中的大汗之戒,代表着可汗本人,谁不要脑袋了敢挡她的路? 阴山山口。 示意哥舒凯远离之后,李苾回头看着寒风中静静立马的阿史那燕。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燕不说、不动、不看她,凝望着远方的山体,就像一尊石像。 李苾拨马转身,忽听身后弓弦声响,还不及回头看,一支羽箭呜呜破风从旁掠过,飞出好远插在地上,箭尾嗡嗡颤动。 “我没射中,被奸细逃走了,只好回去向可汗陛下领罪了。” 阿史那燕说完,无所谓的摇摇头,策马转身,李苾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的背影,正想揶揄几句,冷丁发现一片雪花从面前飘落。 阿史那燕也看见了雪花,心中感叹:巫师算得果然准啊。 雪越下越大,刚刚一炷香时间,大地便银装素裹,雪地上,两行马蹄印背向而行,越来越远。 白马奔驰之中忽然打个响鼻,扭颈后望,似有留恋。 李苾笑着打了它一下:“舍不得走呀?别担心,你还会见到她的。” 战火纷飞、人世无常,没有谁能肯定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际遇。 但我就是相信,我会再见到她的。 绝对会的!
第18章 夜袭 期待中的重逢来得比李苾预想的要快很多,但不是和阿史那燕。 转出阴山山口奔行不足十里,前方开路的哥舒凯猝然拔刀勒马,拦在李苾马前,直勾勾看着白茫茫的大雪,眼神中竟是隐隐的恐惧。 李苾脸色也变了:哥舒凯武艺高强胆魄过人,历经过生死考验无数,会是什么样的危机,能把他吓成这样? 答案很快出现在肆虐飘飞的雪花里:一队周身甲胄黢黑的骑兵迎面疾驰而来,人数并不多。虽然地上落雪已然很厚,但马蹄上依然包着布,以最大程度减弱蹄响;每个人都紧抿着嘴唇,不需衔枚,亦可无声。 这支神秘的部队、包括这身衣甲,都极少现世,识得出他们的人不多,可巧,李苾正是其中之一。 即使暴雪弥漫之下她没有马上辨认出这支骑兵,可就算闭着眼睛,当先那人她也能一眼认出。 这是大唐皇帝当年做秦王时亲将的玄甲骑,领军者,是一位姓李的玄甲校尉。 李苾的李。 李德奖火速急行中甚至顾不上停下来跟妹妹说句话,只对她匆匆做了个手势。李苾看着二哥渐行渐远,忽然浑身一震,拨转马头,跟在这支骑兵身后原路向回奔去。哥舒凯不明就里,也来不及问,只好跟着她往回跑。 李苾很难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二哥是去夜袭阴山突厥王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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