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对那双曾对望过千百遍的杏眸感到陌生。那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光彩,黑漆漆得照不见任何人。 “为什么要向我借钱?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应徕眉头不经意地蹙起,继而又舒展着神情, 以一种平常少有的温和语气问应岁祈。 应岁祈默了许久,才兀的对应徕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啦!我开玩笑的。” 只是应岁祈不知道那个笑容看起来实在是勉强, 应徕没继续说话,只拉着应岁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而后开口:“我可以借给你,你要多少?” “而且我还想问,你说的千百倍好,是有多好?” 没想到应徕这么干脆,什么也没追问便答应, 应岁祈愣了许久才紧着声音回道:“我……还没想好,但有任何请求,我都会答应你的!” “你看起来比我累多了。”应徕望着应岁祈一脸紧张的神色, 第一次忍不住去捏那张瘦削的脸,“是国际比赛很累吗?” “比赛结果怎么样?比完赛后有没有买到你想要的限量香水?有没有给我拍卢浮宫博物馆的照片?” 应徕缓缓说着应岁祈一个月前对她说的愿景。 可明明一个月前只要聊起便会说个没完的话题, 如今成了对沉默的树说出的一句句永不会得到回应的烦恼,树叶还会随风沙响, 可两人之间只有越来越凝重的死寂。 应岁祈不知道怎么回答应徕, 最后只是意简言骇道:“我做得不够好, 没有去成国际比赛。” “不过没什么的,我都高三了,是该把重心放在课堂的。”应岁祈语气尽量摆得轻松, “那些履历对高考其实也没什么用。”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面前的这个好像仅仅是应岁祈的躯壳,而之前面对她的那个会闹会笑会生气的应岁祈好像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似乎愁思被许多压得苟延残喘的残骸。 意识到不对,应徕却没再问下去,只轻声道:“没关系的,你已经很棒了,不用训练那就好好休息吧。” 应岁祈嗯了声,却在一个依旧失眠的夜里,看着对面应徕熟睡的身影,硬是不敢三番两次翻身,只僵着身子望向天花板,睁眼过了大半夜才睡着。 关于应岁祈为何有如此变化,应徕似乎不用特意去找答案,回到颂仁不到一个星期,一切蛛丝马迹都已告诉她为何。 高三班级的座位变成了单人单桌,应徕与应岁祈的座位不再并排靠,而是变成了前后桌。 应徕坐在应岁祈前面,虽耳目时常无法看到应岁祈,却觉得后面了无生气得像是不曾有人迹,唯有每次回头,才看见应岁祈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或者是晕着淡淡乌青的熟睡脸庞。 唯有让应岁祈为她做些什么时,应岁祈才似注入了几分精神,兢兢业业甚至是紧张得过分地为她打水,陪她念英语,做一切从前已习惯一同做的事。 因为钱吗?为什么会缺钱? 应徕垂着眸走神,直至笔下的墨在试卷上晕开才回过神来把笔放下,一道平常完全不用思考即能下笔的大题愣是耗了许久。 只因眼前有比试卷大题更难解的一道难题。 一个同学唤了应徕一声,让其到老师办公室去,班主任与她有事要谈。应徕起身离开时还望了眼趴在桌上熟睡的应岁祈,才往办公室去。 等应徕来到教室,班主任却被喊去跟教导主任处理一些事务,因此只能叫应徕在一旁坐着等待。 应徕百般无赖地坐在木椅上,目光游移在班主任工位旁书柜上的书,耳畔却忽然捕捉到一些低语。 一把略显严肃的男声努力压制住声量,正苦口婆心说着:“你们都是高三学生了,能不能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哪来这么多闲情,一天到晚说人家应岁祈的闲话?” “况且传得还是未经证实的谣言!这对无辜同学的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人家家里不追究这件事,不代表学校会纵容你们的行为,你们每个人各写1000字检讨,明天交给我知道吗?” 听到提及应岁祈的名字时,应徕凝神屏息去听,以至于班主任走回来唤她一声时,整个人瞬时紧张得站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的。”班主任温和笑道,“这次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未来规划,我们好根据班里同学情况进一步调整教学方案。” “先祝贺你们拿到全国联赛的冠军,有跟家里人谈过未来是想留在国内上大学还是出国吗?” 班主任问应徕。 应徕还想着适才旁边应岁祈的事,回答得比较含糊:“还没想过。” 班主任闻言拿出一张表,递到应徕面前:“在之前的家长会也跟你爸妈聊过,他们都是倾向你们出国留学。” “我们?”应徕这才抬了抬眉眼,“老师,我能问问岁祈她跟您说想去哪留学吗?” 没想到应徕这么一问,班主任身形顿了顿才拿了张记录表递给应徕:“岁祈说她想考国内的学校。” 应徕拿着那张记录表,看向应岁祈那一栏,那里端端正正写着“参与高考并意向考取国内高校”。 与过往应岁祈断断续续与她说的关于未来的一切完全不同。 “老师,填表这件事我能不能再想想?”应徕把表递还给班主任,“我父母最近在出差,我想再商量清楚一点。” “好。” 班主任应了一声,应徕才走出办公室,准备在走廊转弯时看到了两个学生的余影,听见那些满是怨气的话时脚步下意识一顿。 “我说李老头才是多管闲事!谁说人家应家是不追究?我说压根就是他们家主动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情的,不然我们哪里知道这么多内情。” “就是啊!最初是叶琳她们班传出的吧?她跟宁思思这么熟,宁思思她姨妈又是应家的,肯定是她知道些什么。李老头就会挑软柿子捏批评我们,有本事找叶琳她们谈话啊!她们好像还逼得应岁祈舞蹈队都不去了呢!” “而且学校也真是的,又说校风严谨,但任由人贩子的女儿在这读书,败坏学校风气,按照传言我猜就是应岁祈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把应徕留在那个人贩家,自己跟着车逃走。” “我听他们班的同学说,应岁祈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留在这读书有什么用?家里不给支持,自己成绩又不好,肯定考不上好大学。” 两把说闲话的声音在楼梯间越飘越远,应徕的手紧紧地攥住栏杆,一颗心如同凝着的神色一般沉重,直到楼梯空荡荡才三步并作两步往教室走去。 可此时应岁祈不知何时醒来,却没有在教室自习。 应岁祈提着不知是沉重还是漂浮的步子,本想是觉得班里太过压抑,想借着帮应徕打壶温水的由头出去走走,可一走就不怎的走到教室楼的天台。 天台被打理成一个满是绿植花卉的花园,只有一个放杂物的角落才有几分颓然。 应岁祈觉得好像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从前最怕烈阳把皮肤晒黑,可如今却只有像那植物一般站在烈日下,被晒得浑身是汗且心跳加速,才觉得稍稍回魂。 临近正午的天台几乎无人来,应岁祈踏着脚步深入,无光的眼神确实不去看被打理的绿植,而是往那个摆满杂物的角落去。 那里有个阶梯,爬上去似乎能够离太阳更近些,还能更清晰地看见被边墙遮挡的地面。 地面上每个行走的人都好似小得如同一个点,随之那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好似都变得能变得没那么沉重,吹着比,心跳加速的同时,好像整个人也活过来些。 麻木的五官在此时好像才能听见清晰的风声,而不是混着轰鸣的窃语。 应岁祈甚至有些迷恋站在高处,那种用更大的紧张把麻木混沌赶走的感觉,唯有这样才能有精力去听课,有精力去完成应徕的要求。 可是最近好像这种紧张有些失效了,那种迷茫的焦虑萦绕在应岁祈脑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爬得更高往下望去,还是干脆坠落下去才能终止这种痛苦的混沌。 只是今天刚往上踏一步时,应岁祈发现水泥梯散着几张被水打湿的白色稿纸,上面并非是寻常的计算,而是画了许多方框,每个方框里是粗略的小人和场景,更像是漫画草稿。 应岁祈的脚步顿住许久,才弯腰把那些稿纸一张张捡起来叠好,然后用一块石头压好,继而才往上走。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 应岁祈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发出的声音,却莫名心虚地赶紧走下楼梯,绊了几脚也不管。 一个同样穿着校服散着长发的女生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向应岁祈,同时对其说了句小心。 应岁祈没想到天台还有人,望着那凑近的人影,反应了许久才愣愣开口:“书钰学姐好。” 新学期伊始,她们班级便来了个转学生庄书钰。与寻常高三生不同,庄书钰在大学读了两年才退学重新回到高中,只为了圆自己的导演梦。 因岁数的不同,纵使是同班同学,班里所有人都喊庄书钰为学姐。 “不用这么客气。”庄书钰低身去捡那些被应岁祈压好的稿纸,“是我谢谢你,这些分镜稿我前两天还觉得不太好,便随手放在这了。今天还是觉得这版比较好,幸好你帮我捡起来了,不然早就被风吹走了。”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应岁祈没有直视庄书钰的双眼,黑漆漆的一双眼飘忽在不远处的植物上。 “很少人会这个时间来天台。”庄书钰拍了拍稿纸上的尘土,然后笑着用稿纸在应岁祈那双有些失焦的双眼前晃了晃,“不好好学习来这里开小差?” 应岁祈心里下意识起了一丝焦急,可随之更大的麻木覆盖而来,连个礼貌的笑容也提不起,只默声点点头。 没想到应岁祈这么干脆承认,庄书钰挑了挑眉,笑着说:“巧了,我也是。” “不过可能你很快就不会在学校见到我了。到时候整个天台就是你的了。” 庄书钰这番话才激起应岁祈内心几分波澜,而后无声地望向庄书钰。 庄书钰被那双漂亮却毫无生气的杏眸注视着,缓缓开口道:“我退学回高中这件事之前没跟父母说,现在他们知道了,准备再次把我的导演梦扼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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