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恨,你恨她胜过恨我。” “你和她朝夕相处,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你都会想起,这具血肉掏空了特玛尔的身体,这具血肉是特玛尔的心不在你那里的象征,这具血肉让特玛尔无比痛苦。” “所以你恨她,比我,比特玛尔都还要恨她。” 斯提哑然地张开了嘴,一句能够反驳的词句都无法从口中流淌而出。 她恨安可。 恨意是没有由来的恶魔,总驱使着她在夜晚掐死那个入睡一直无法平静的孩子。 但她又爱着安可。 是她看着安可长大,看着安可成长为现在的这副样子,是安可陪伴了她半生,将她当作至亲。 她希望安可幸福,但同时,又希望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生过。 斯提听见高跟鞋的声音,那是安之在走远,很坚决,没有一丝留恋,也从不会对自己的认知与判断后悔。 就好像她认定了,她不爱特玛尔,那她就注定不会给予特玛尔她想要的东西,纵使斯提知道,她以另一种形式的情感爱着特玛尔和安可。 但,那又怎样呢? 斯提听见浅淡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她敏感脆弱的神经中和尖锐的高跟鞋声音交换,来到她的身旁。 她抬头,看见那一对她并不是很熟悉的白发红眸。 兔妖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怜悯,她一定是听到了刚刚她和安之对话的全过程,不然为什么把总是在微笑着的唇线抿得那样紧。 “……你好。” 斯提终究是对在网上聊了许久,但现实中还是初次见面的兔妖扬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白靡看着她头上那些突兀出现了的白发,所有难言的复杂情感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你好,在病房外还请保持安静。” 她指了指病房,多情的眸子从狼狈的斯提身上移开。 只是瞬间,斯提便理解了她是什么意思,笑容淡了下来,轻声说道: “谢谢提醒。”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白靡又叹了声气,没再继续和她说话,抬腿,柔软的鞋底在行进间没有发出什么响声。 她推开病房的门,白灼的光芒短暂地泄露了出来,洒在斯提的脚旁,斯提仍旧颓丧在椅子上,没有挪动。 于是门扉关闭,那抹光芒也就此消失。
第58章 空壳 寂静而明亮的世界里, 黑发的魅魔垂着头,瘦弱的肩膀显出一派疲惫来。 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仪器发出沉默的滴滴声,代替了躺在床上的那人微弱的心跳声, 一刻不停地振动着她的耳朵。 安可闭上眼睛。 在人们还不了解魅魔的年代里, 经常有人认为魅魔的瞳孔是紫色的, 因为当她们施展能力的时候,那抹紫光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对于并不合格的魅魔来说,黑色, 才是她们眼睛的底色, 但是现在,就连那份纯粹的黑与白都被血丝所沾染。 短暂的休息之后, 安可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看向床上静静躺着的特玛尔。 她已经无力再保持年轻貌美的模样, 满头柔顺的头发都已掉落, 而剩余的那些都已经变就了枯槁的白发,皮肤失去了光泽,一条条皱纹蜿蜒爬行于其上。 乍一眼看过去, 这位昨天还万分美艳的魅魔,现在昏迷的样子竟与七八十岁的婆婆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更加没有生命力、更加枯老一些。 “真丑陋啊……” 安可喃喃道,知道特玛尔听不见她的声音。 如果特玛尔能醒过来的话,一定接受不了她现在这副样子吧。 毕竟魅魔是极度崇拜美丽的生物,要她变成这副被岁月抛下的样子,还不如杀了她。 “唉……” 寂静的病房里, 女人的叹息被风吹得每个角落都是: “其实跟随岁月老去的样子并不难看吧,又为什么……” 对风的密语没有完全说出来, 便被掩藏在了心中。 “嘎吱——”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兔妖带着外界丑陋的气味走了进来,到她身旁,然后是一如既往温暖的话语: “我给你买了饭,你吃一点吧,别太累了,你已经在这里陪着阿姨陪了十几个小时了。” 安可回头,不出意料地看见那双红眸里满溢而出的心疼。 白靡将带来的粥和菜放在桌子上,刚准备拆给安可,便看见安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了个身,现在正面朝着她,手搭在下巴上。 她开口: “你吃了吗?” “……还没。” “那你吃吧,反正魅魔也不用进食。” “我买的两人份的。” “可是我不想吃,没胃口。” “那就等你有胃口了我们再吃。” 白靡的态度很坚决,大有“你不吃我也绝对不会吃”的意思,看得安可那是一阵无奈。 无用的对峙过后,终究还是安可首先败下阵来: “好吧。” 她站起身,坐到豪华病房自带的小沙发上,拿起属于她的那一份粥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就是拿白靡没有办法,白靡看似柔软,但实则比谁都要坚定,这一点,安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个晃神,装得过于满了的粥漏出来了点,算不上滚烫的热度黏到了魅魔冰冷的肌肤上,惊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 等到安可反应过来,先前的糟糕情况早就已经被白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了,此时白靡正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朝着那片被烫红了的地方吹气。 一边吹起还一边腮帮子鼓起来,委屈道: “我的手太热了,没法帮你冷敷,很难受吧,要不要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一下。” 安可的指尖贴着她温热的掌心,只下意识道: “……不用。” 接着,又补充道: “不是很烫,没必要,赶紧吃吧。” 听到这话,白靡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那只手,同时还不忘叮嘱道: “如果难受的话,一定要记得说。” 安可没忍住,唇角微微勾起,打趣道: “好啦好啦,这里可是医院,这点小伤还用得着担心吗?” “小伤也是伤啊……” 白靡咕哝道,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一碗青菜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安可看着她,睫毛垂了下来,掩住了眼睛中一汪惆怅。 她和白靡的饮食习惯基本上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白靡喜食清淡素食,而她则是无肉不欢,所以此时摆放在她眼前的,是一碗浓稠的鸡丝粥,泛着淡淡的金黄色,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安可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品尝,鸡丝软烂,粥米黏稠,不可以说是不美味。 但安可还是在仅仅一口之后,就将其给放下了。 一直关注着她的白靡见状,也将手中的碗给放下了: “怎么了?是没有食欲吗?” 看着她一脸关心的模样,安可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突然想跟你聊聊天。” 白靡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笑道: “想说什么?” 安可眼帘低垂,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病房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和特玛尔几近不可闻的呼吸声。 “……刚刚医生来过。” 安可若无其事地提起: “她说特玛尔大概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白靡的筷子一下子被捏紧了,她有些紧张,额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汗珠来: “安可……” 她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应该安慰安可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又应该怎么安慰她?再多的语言,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显得如此无力和苍白,最后,她也只能憋出一句: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眼神真诚,言语恳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求婚。 安可看了她一眼,继续说: “老实说,我不意外。” “特玛尔和斯提都是藏不住事情的人,那副不对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生活混乱,使用能力过于频繁,情绪起伏过大,还有……怀孕,特玛尔的身体早就被这些东西掏空了,能活到这个年岁,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安可转头,望向窗外,正是冬渐渐要隐去的日子,雪化了,枯枝上的新芽却迟迟没有发出来。 白靡覆上她的手,把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握得紧紧的,希望这样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 “特玛尔阿姨她……她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当初我们家在国外的定居,也有她的帮忙,她在整个少数种世界里都很受人尊敬,她……” 白靡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根手指给封住了唇。 魅魔如同一阵春日的风一般靠近了她,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唇瓣: “白靡,不用安慰我。” 说完,风又自顾自地消散了,那股温柔与柔软就如同错觉一般,停留在白靡的记忆之中,而非她的身体之上。 安可又在看窗外泛着铁灰色的枯干树木了。 “你知道为什么斯提一直在外面吗?” “因为她不敢进来,不敢看见这副样子的特玛尔,也不敢看见我。” 安可语气淡淡,如同在聊着某个不是她的人的事情。 白靡喉头发涩: “……你都听到了?” 小心翼翼的声音所换来的,只是女人的一声轻笑: “她们在外面动静搞得这么大,我要是听不到,岂不是聋了?” 白靡沉默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和安可说,她只能做到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背后抱住安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魅魔冰冷的躯体。 “我都说了,你不用安慰我的。” 那人轻声细语,每一个字都像在唇齿间研磨过无数次一般松软。 但是白靡知道的,只有在悲伤的时候,她才会变成这样,就好像豪猪将自己全身上下的刺都射了个干净,最后只能卷起一无遮拦的肉/体一般。 安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我一直都知道的,她们三个人都恨我,所以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我是真的不太难过。” 甚至还有一种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的荒诞感觉。 “怎么说呢,其实我一直都尝试说服自己,让自己也去恨她们,当初还想过一上大学就远走高飞之类的,但最后还是……哈,都怪我一直都知道,这三个人虽然嘴上一直说恨我,其实从来就没有对我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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