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个时候,这人应该想一个人静一静。 书还放在床头,但程与梵已经无心再看,窗外夜色静谧,一弯银钩挂在树梢。 她目光怔着,不是发呆,而是思索。 为什么做律师?为声张正义?为平天下不平之事?为惩奸除恶? 都不是。 程与梵敛着目光,眼皮低垂,居高临下的角度,几乎像是闭起眼睛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她学法律的初衷,或许连陈燃都不及。 因为什么? 因为挑战,因为可以面对形形色色的案件,因为要不停的头脑风暴,专业分享,案例讨论,身边的每一个人无时无刻充满风险与敏锐,极高强度的环境下,逼迫自己往前行进,每走一步,每行一个脚印,乃至每一个抬眸,都有不同的意义,那种冲破极限的感觉,曾经一度另程与梵异常着迷。 其实,她知道,自己有非常多的选择。 即便她的家庭重男轻女,即便她不是父母的首选,即便将来的她只是弟弟成功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但她依然能够拥有非常多的选择,没有原因,单纯因为她有一个这样的家庭。 有时候为了争口气,有时候也是不甘心,对程与梵来说,想要脱离就要反骨,所以凡是这个家里不喜欢的,她都要去碰,都要去做,律所里那些没人愿意打的官司,怕惹上麻烦的官司,亦或是要跟阶级对抗的的官司,其他人避之不及,程与梵却迎面当头,巴不得将那些惹人心烦的官司全部收入囊中。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律师团,从对抗诉讼中,一次又一次找出对方的漏洞和破绽,最后逆风翻盘。 程与梵带着自己的胜利,内心无比喜悦,她不在乎当事人的感激,也不在乎正义化身的头衔,更无所谓律所里人嫉妒羡慕的眼光,她只喜欢看见自己那一对视名利如生命的父母,脸色如何青到发紫。 程与梵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狂欢,甚至想象着或许在他们的心里,那种恨不得掐死自己的心情,正在一遍遍上演。 披着道德的外衣,大行利己之事。 程与梵有时都钦佩自己的高明,她一直在伪装,伪装的天衣无缝,伪装的连她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如果不是闻舸,或许她会一直这样装下去,做一个「天使」。 可惜人生,就是如此,充满了意想不到。 闻舸的出现彻底打乱了程与梵,她无法想象这样的美好善良的姑娘,曾经遭遇过的事,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尝试接近,试图拯救,不再是披着伪装斗篷的假面,慢慢卸下面具,卸下那些伪装,把真正的自己面向她。 这不是喜欢,是出于女性本能的爱护。 程与梵把一个姐姐的爱,给了她。 所以在亲眼望着她血肉模糊的时刻,自己也支离破碎。 自己给了爱,付出了关心,那样艰难的将闻舸从深渊拉出来,但却又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毁灭。 程与梵痛恨自己的理智,恨自己的自负,更恨自己的晚到一步。 她曾有无数次,不管是醒着还是梦着,都在去找闻舸的路上,她一次次的跑,一次次的奔,然而最后的结果仍然是一次次的失败,她永远都救不了闻舸,能做的只有眼怔怔的望着她从三十层的顶楼跳落。 程与梵垂着眼皮颤动,睫毛裹挟着泪水战栗。 空气中仿佛飘起一股暖风,衣服晒过后的太阳味—— 【“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闻舸的头发被吹得飘逸。 程与梵看着她,原本都到嘴边的话却又咽了下去,摇了摇头“没有,你头发乱了。” 说完,便从手腕间取下备用的头绳给她递去。 “你帮我扎起来好吗?”闻舸笑着说。 程与梵也笑着回她:“好。”】 ... 客厅的电影直到放完,时也都没弄明白究竟演了个什么。 关了投影,扭头朝亮灯的卧室看去,两个小时应该够了吧,如果不够的话,那明天再继续吧,今天有点晚了,不能熬夜,必须要睡了。 她回到卧室,程与梵的眼泪已经干了,但靠在床头黯然神伤的模样,却更加叫人揪心。 时也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指,心疼的也紧缩了下。 但心里却不停地默念—— 面对都会痛,没有人能在伤口面前无动于衷。 忍一忍,再忍一忍,一定可以挺过去。 时也无视程与梵的黯然神伤,面色毫无波澜的走过去,站在离她还有一臂之遥的距离说道—— “睡吧。” 程与梵没抬头,拉开被子先躺下。 时也转身关了灯,随即也躺下。 入了夜,屋子异常宁静。 微弱的呼吸声听得格外清楚,时也扯过被子,挤进身边人的怀里,以一个既是拥抱又是依偎的姿势将她箍住。 时也听见程与梵在耳边的呼吸变化,这人没睡。 程与梵的头埋在时也的颈窝,时也的手捋在程与梵的后脑。 黑夜,将全部感官放大。 程与梵在哭。 改变都会痛的,但不改变你会永远痛。 —— 一个星期后,她们登上去往南港的飞机。 阮宥嘉跟纪白都请了假,专门来送机。 两人抱了又抱,简直难舍难分,程与梵有些好笑,她和阮宥嘉说:“你这样不怕纪白吃醋吗?” 阮宥嘉才不管这些呢,手一扬,特无所谓的说:“我和你认识多久,我和她认识多久,她吃哪门子干醋?” 这话飘过来的时候,纪白两手插兜,牛仔上衣给她撑的板正,朝阮宥嘉瞥眼,满脸宠溺,似乎再说——你们随意抱,我不吃醋,一点醋都不吃。 程与梵拍了拍阮宥嘉“好了,我该安检了。” 阮宥嘉眼睛略微泛红“好,到了记得给打电话。” 程与梵答应她,一落机就和她联系。 等人过了安检。 阮宥嘉才回过身,纪白伸手揽住她—— “知道你舍不得,不过她又不是不回来了,而且指不定什么时间咱们也得回一趟南港。” “咱们?”阮宥嘉揉了揉眼睛,没懂这人的话“为什么是咱们?” 纪白挑下眉毛,斜睨过去“你不是吧,我都住你家了,东西都搬过去了,你不得负责任?” 阮宥嘉眼珠转了又转“你....” 纪白又补不一句:“别想赖昂,我可知道你早就出柜了。” “....” “阿姨喜欢吃什么?” “....” “抽烟喝酒吗?” “我妈爱烫头。” .... 另一边,程与梵和时也登上飞机。 刚落座,身后便探过来一个脑袋,盯着时也看—— “您好,请问您是时也吗?” 随后那人目光落在她们十指紧扣的手上,探究好奇的眼神在程与梵的脸上掠过。 程与梵察觉,立马收敛。 反观时也却比程与梵不知大方多少倍,点了点,笑意温婉“是的。” 那人问时也要了一张合照,拍完后,时也指着程与梵说道:“这是我的女朋友。” 低着头的人猛地抬起来,用眼神询问时也——这么突然? 时也用行动告诉她——是,就这么突然。 那人明显也没反应过来,大概楞五六秒,脸上才重展笑意,可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合适,惊讶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常的表情,好像是提前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闻,半天才从嘴里冒出一句——“恭喜。” 然后匆匆退回原位。 “你吓到人家了。”程与梵说。 “那有没有吓到你?”时也问。 程与梵摇了摇头,扬起的嘴角也笑的温婉“那到不至于,顶多有些突然,毕竟这事迟早都要摆上台面的,不过这样对你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你是公众人物啊。” 时也仰头靠在座位上,十分闲适“那要是退圈了呢,不就不是公众人物了,我的合约要到了,终于要到了。” 窗外蓝天白云,碧海晴空。 / 抵达南港已经是一小时以后。 她们刚从机场出来,就看见一副巨大的海报被撤换。 是时也代言的那款石英表,换了其他人,人走茶凉无可厚非,这个道理时也再明白不过,毕竟她从小就是被赵烨这样耳提面命下长大的,资源这个东西的另一面永远是资本,永远具有时效性,无论表面有多光鲜亮丽,外人吹捧的何等高超,一旦脱离资本,资源也就开始停止,她现在的合约面临到期,并且没有续约的意思,时建平肯定不会再留着自己,不但不留着自己,他还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打压。 也不怪他,这么多年,没再自己这里尝过一点甜头,反倒还挨了自己一刀。要不是看在自己能赚钱的份上,赵烨又一直源源不断的给他送女人,恐怕时建平早就动手了,想来之前爆出来的那篇文章,时建平不知道背地里要怎么拍手叫好呢,不..他不用背地里,这种桃色文章,吃亏的永远是女人,男人即便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只要拿不出证据,不能接受法律制裁,那桃色文章,就只会是男人‘功勋墙’上的一个‘炫耀品’。 一点都不公平,但是没有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男人总是吃尽红利。 就连女士优先四个字,都充满了浓浓的男权主义。 优先什么呢? 拧矿泉水瓶盖?还是拎皮包? 无关痛痒的问题上大做文章,真正需要职场平等,性别平等的地方,却处处为难。 这种优先不要也罢。 重新换上的海报,是另外一个新晋女演员,程与梵对她有点印象,二十出头吧,好像在之前有个综艺里和时也同台过,当时她就跟在时也后面,主持人连话筒都不递给她,还是时也和她说话,才让她有了点镜头。 现在这就更新换代了? 程与梵怕时也心里不舒服,正想要说两句话宽慰她一下,却见时也笑开—— “她总算是熬出头了,挺努力的一个小姑娘,就是没什么后台,否则之前那部戏怎么着也该是个女二。” 程与梵能听得出时也是真心称赞,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格局小了,时也从来就不是喜欢争名逐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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