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舸就在里面。” 他缓了又缓,语气顿了又顿,仿佛每一次喘息,都是带着死亡的气息。 程与梵的手被时也紧紧握着,这是她唯一能感受力量来源的地方。 闻舸父亲深叹了口气,把烟又揣回兜里—— “闻舸她不喜欢我抽烟,所以我每次来的时候,都在外面抽,我怕她看见...万一给我托梦,我...我没脸见她。” 话到此处,闻舸父亲难掩哽咽,手捂住脸,手背上暴突的青筋遍布—— “我真的是不该....不该有那样的想法,自己的女儿受了欺负,我一个当父亲的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就为了那几张照片,几段视频,我居然想要收钱了事,还同意签谅解书,我真不是人,但我也是没办法了,她还小啊,才十八,人生的路那么长,我怕她因此而毁了一辈子,但我没想到..这孩子的性子会这么烈,宁可死,也不愿意苟活,她死了以后,我开始害怕,天天做噩梦,每晚都梦到她来找我,指着我,哭着问我——“爸爸,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哭的那么伤心,我想去抱她,她立刻就消失,之后我就会惊醒,醒来后到处找女儿,直到我看见家里客厅挂的黑白照片,我才想起来...我的女儿死了。” 闻舸父亲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这些年他太想这样痛哭一场了,太想和别人也说一说自己的心里的苦,可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这样的苦,他只能自己抗,或许程与梵的到来,也让他得到了一丝解脱,一丝可以喘息的时刻—— “我后悔啊,无时无刻的后悔,如果当初我坚定一些,哪怕再怎么艰难,我都不动摇的站在她身后,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同,我的女儿就不会死,可是人间哪有后悔药...”男人抹了把脸,继续说道:“她妈妈受刺激,精神出了问题,天天都要找女儿,起初那段时间,我都不敢让她一个人待,一个眼瞧不见,她就跑到大街上去,只要看见个女孩,就说是闻舸,后来在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好一些了,但也是时好时坏,其实...她妈妈跟我一样,都是不能原谅自己,她妈妈也是因为这个精神才出问题的,我们都知道...是自己压垮了闻舸的最后一丝希望,但我们都不愿意相信。” “程律师...我们对不住你。” 程与梵的心也在颤抖,两眼的视线开始模糊。 “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 闻舸的死,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没办法跨越的伤痕。 闻舸父亲用力咳嗽了声,抹干脸上的泪痕—— “人在里面,我带你们过去,她死了以后,我没让下葬,家里亲戚都骂我,说我不肯让女儿安息,可是怎么安息?欺负她的那个畜生还在外面逍遥,我的女儿就活该躺在棺材里认命吗?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可也是把女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和他们大吵一架,直接断了联系,随便吧,爱怎么说怎么说,喜欢怎么讲就去怎么讲,我女儿都没了,我还怕什么....” 冰柜拉开,刺人骨头的寒气窜出。 程与梵的双腿不由得绷紧,肌肉像被注射某种僵硬剂,她看着银色的冰柜,黑色的袋子被一道长长的拉链锁住,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如花的脸颊,如今全被封存在这里。 时间仿佛被冻住,过往的岁月不值一提。 此时此刻,程与梵心头涌起千万劫难。 闻舸的父亲站在冰柜旁边,伸手拉开拉链,哭泣的声音像暴风雨里的雷声,源源不断的灌进程与梵耳中。 「“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可不可以第一个告诉我?” “我有喜欢的人,可是她应该不喜欢我。”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变得像你一样优秀,我想她应该就会喜欢我了。”」 程与梵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一颗一颗...掷地有声。 清楚明白的告诉她,这些年她失去了什么,在那些她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有一个善良的姑娘躺在这里,感受着极寒的痛苦。 “我陪你。”时也说道。 “不用。” 程与梵拒绝了,这是她欠闻舸的,她要亲自来还。 时也松开程与梵的手,看着她一点一点往前挪步。 此刻的感受,无法形容,像是面对,又像告别,更像重新开始。 程与梵走到冰柜前,包裹闻舸身体的袋子敞开,这是继她去世之后,自己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面对她。 早就没有血了,闻舸惨白着,浑身上下全都惨白着。 断了的手,掉了的头,还有破碎的五官,全被拼凑回来,美好...支离破碎。 程与梵没有躲,没有后退,就这么看着她。 她想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叫程与梵,你叫什么?” “我叫闻舸,闻一多的闻,百舸争流的舸。”」 那天,程与梵在殡仪馆里待了很久,久到闻舸的父亲都离开了,她还在里面。 时也没有催她,只是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陪着,她想她应该有很多话要和闻舸说,说吧,把心里想说的,把当初没有说出口的,以及后来这几年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吧。 从天亮说到天黑。 人生那么短,千万不要再留遗憾。 ... 直到殡仪馆要下班,程与梵才从里面出来。 脸上带着平静,但通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 “等久了吧。” “没有。” 程与梵坐在车里,头靠着车窗,薄薄的眼皮撩开,怔楞的望着树影倒退。 时也没有问她,如果她想说自然就会说了。 没多会儿,靠在车窗上的人,动了动脖颈—— “我们没说什么,是我想陪陪她,我觉得这些年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里面,应该很寂寞。” “我后悔了,我不该这么晚来。” “我该早一点来的。” “你知道我刚刚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我想你说的没错,真正脆弱的不是闻舸,是我,我把她想的太脆弱了,总以为十八岁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具备对抗世界的力量,我自以为的保护,自以为的灌输,自以为她需要我的鼓励,是我把自己想的太伟大,把她想的太羸弱,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如果人能回到过去就好了,我一定不会那么自大,我一定重新好好地去了解她。” 时也把车靠路边停下,然后解开安全带,转身抱住程与梵。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刻,我们要学会接受自己的脆弱,但这不代表我们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相信闻舸不会怪你的,你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 “你知道,我在外面想什么吗?” “我在想,或许我之前的格局也小了,我和你说..如果闻舸还在,我应该会退出,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我不会退出,我会和她公平竞争,不管是输还是赢,我们都会是你生命中出现过的最优秀的人,不过...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程与梵呆呆的,用眼神询问——什么可能? 时也捏着这人的耳朵尖—— “我们谁也不会选。” 因为这个世界除了爱情,还有更美好的东西值得追逐。 / 刘可是程与梵在南港做律师时候的学姐,当初实习也是跟着她的,按道理说该叫声师父也不为过,但刘可说还是叫姐吧,叫师父给她叫老了,所以这一声师姐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闻舸的案子之后,程与梵就辞职了,一声不响的离开南港,谁也没有通知,所以刘可在接到这人的电话时,第一反应不是叙旧,也不是问她过得好不好,而是劈头盖脸先骂一通。 “你不联系别人就算了,你连我你都不联系!当初要不是我把你从非诉组弄过来,你能当律师?!能接案子?!你就跟着他们屁股后头跑,一年到头还屁都碰不到!” 程与梵被炸的一耳朵,可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这事是自己的错,虽然事出有因,可也确实过分。 “消失这么长时间,你连个信儿都不给我回,你知道我给你发了多少邮件吗?!” “我看你就是皮痒,我当初就不该对你这么好!” “你简直气死我!” 刘可一直骂,骂到后面都没词儿了,瞬间一顿—— “你怎么不说话?” “我这不是听您教诲。” 刘可的气立刻全灭,一手握着手机,另只手撑着桌子,语气缓和道:“你人在哪儿?” “律所门口。” “你!” 刘可差点又要骂“算了算了,你给我在那儿等着,我现在就过去逮你!” 电话挂断,时也看向程与梵—— “她...” “她说她要来抓我。”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还要挨骂。” “活该,谁让你玩失踪的,被骂也活该。” ... 三分钟不到刘可冲出律所门,一眼就看见等在路边的程与梵。 “你——” 刚想说什么,又看见旁边陪着她的时也。 时也、赵烨和时建平的桃色绯闻,这段日子传到满天飞,几乎天天都霸占热搜头条,但凡热度下去,立马就会有大批量的营销号跟水军刷上来。 刘可把话咽进喉咙里,疑惑她怎么会和程与梵在一起? “师姐。” 程与梵主动和刘可打招呼。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厅说话。 时也很贴心,指了指外面,和程与梵说道:“我在车里等你。” 程与梵拍拍这人的手,以示安慰。 进到咖啡厅,没有时也在,刘可才放松下来,但她也没再骂程与梵,其实也不是骂,最主要是气,她是气这人,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就一个人这么扛下来了,把自己这个师姐当什么?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要是还想做律师,我给你安排。” 程与梵知道刘可升高伙了,摇了摇头—— “我在海城定居了,这次回来是为了闻舸的案子。” 刘可脸色变了变:“你想做什么?” “我联系到了闻舸的父母,他们准备重新提告。”程与梵如实回答。 刘可没说话,过了会儿,眉间耸动“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是放不下,你只是个律师,为了这个案子,你已经背负了太多,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好好生活不行吗?” 程与梵默声不语,斜对面的邻桌是一个母亲带着孩子。小女孩很可爱,扎着两个辫子,缠着妈妈要吃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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