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旁边灶台烧了壶热水,再把铁锅烧热、倒入植物油,紧接着油热放鱼,江钟暮就一直站着旁边,拿着铁铲就这样翻过来翻过去地一直煎。 方才弄出大动静的鱼果然体型不小,直接堵住竹笼口,半截鱼尾在那拍打挣扎,闹腾了好一会才没了声响,现在放倒锅里,足足占了半口锅,翻起来格外废劲。 而江钟暮因换了衣服的缘故,又显得有些拘束,不想被油溅到衬衫,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伸长手去折腾。 锅里头的鱼逐渐酥脆,冒出浓郁的香气,下一秒就被一铲子铲碎。 鱼骨、鱼皮、鱼肉都混作一团杂碎,看起来有点像小儿胡闹之举,可江钟暮却一本正经,甚至还在后头倒入了适量的料酒,还有烧开的热水。 稍翻一下,这奶白的汤汁就出现了。 她在里头忙碌,外头的人却开始闲谈起来,该处理的小菜都被处理完,小铁盆里面堆成小山。 阿婆还是为前头的事耿耿于怀,握住谢知意的手感受了下,又唠唠叨叨道:“你这身体太寒了,平日就该多注意些……” “钟钟就是年龄小爱胡闹,你别跟她闹起来……” 谢知意只点头称是,偶尔无意看向厨房,又很快收回视线,单薄的腰背还泛着疼。 即便江钟暮小心注意了些,可她背抵着的依旧是凹凸不平的粗粝石壁,难免磕磕碰碰、撞出青紫,之前没注意,刚刚用热水一冲就觉得疼了,现在也时不时会冒出点刺疼来。 她微微皱眉,心里头又给江钟暮记下一笔。 “钟钟你多加点花椒,驱寒!”阿婆突然想起这事,连忙大喊出声。 里头的人也高声答应,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只有仔细听才能辨认出来。 谢知意低头看着满地的玉兰花瓣。 不知折话茬绕到什么地方去,阿婆突然提起江钟暮的穿着,颇为不满意道:“她买衣服和搞批发似的,黑的白的一模一样的衣服买了七八套,换来换去一个样。” 谢知意抬了抬眼帘,确实好奇过这个问题,上次看见的那个兔子花纹坎肩,就是她在江钟暮这儿见过最花哨的衣服,其他就是清一色的黑与白。 “次次让她买点花的,她倒好,校服往身上一披就说够花了,”阿婆怨气不小,说起来没完没了。 哦…… 还有刚来时的那套红白校服,她彻底忘干净了。 厨房内泄出鲜甜的鱼汤香气,将小院笼罩。 阿婆说了一会又觉得愧疚,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也不怪她。” 谢知意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阿婆。 阿婆看了眼里头,最后才压低声音道:“钟钟回学校以后,老被那些学生欺负,说她是没爹娘的……” 阿婆没忍心说下去,只道:“她一穿裙子就被扯坏,说她没了爹妈穿什么花衣服,要给她爹妈守孝。” “我找过她班主任两回,可这小孩子间的事,老师也管不了多少,”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心疼。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孙女,别看非常骂得多凶,心里头还是疼着的。 “后面钟钟就只肯穿黑白了。” “这些小孩,”谢知意也跟着皱眉。 “唉……” 厨房里的鱼汤沸腾起来,江钟暮先是散了把花椒粉在里头,再等了一会才关火,拿出滤网将鱼渣过滤,只将奶白鱼汤到入大碗中,再丢入一小把葱花就算完成。 而剩下的鱼渣也不会浪费,开大火,锅中再烧油,鱼渣随之倒入。 有人爱喝汤,有人爱吃这鱼渣,特别是年纪尚小的孩子,江钟暮和江南雷他们以前在一块吃饭时,这鱼渣都是靠抢的。 只见那鱼渣被重新煎得焦黄,江钟暮倒入大量的辣椒粉、孜然粉、糖、味精等调料,旋即颠锅而起,那味道比学校门口的辣条还要诱人。 屋外的对话都被迫停了下,看向厨房里头。 而江钟暮恰好就在此刻走出,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贴心模样,先将小桌板摆好,有端出鱼汤和香酥鱼骨,甚至提前拿出碗筷摆好。 然后又乖巧开口:“你们先吃,这菜冷了就不香了,”话毕,又拿了之前择好的小菜往里头走。 谢知意看着她背影,眸光闪了闪,从责怪到无奈的平和。 这便是年长者的优点之一了,凡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怕是小孩先胡闹,也会思考一下自己有没有错。 “知意你别管她,快尝尝这汤……” 谢知意回过神,面前的小碗已被盛满了汤,她连忙说了声谢谢。 因用大鱼做了两道菜的缘故,今儿这餐比平常多了一道菜,摆放偏向谢知意和阿婆那一边,江钟暮坐在另一头,眉眼乖训地端起鱼汤。 虽然自认为手艺不错,但江钟暮依旧只浅抿了口,和大多数江镇人一样,已将这鱼吃得腻烦,好久才肯吃一次。 她视线扫向旁边的谢知意,看见她喝汤的小碗空空如也,这才微微勾起嘴角。 此刻夕阳刚落山,远处的天空烧着橘红色的晚霞,溪流也被这霞光渲染,流动着向远方而去。 在饭桌上,阿婆照例说得最多,先从家里扯到外头,再从外头扯到别的城镇,谢知意和江钟暮都是不爱说话的,前者还好,会回应几句,而江钟暮只会嗯嗯。 汤碗少了一半,旁边的香酥鱼骨也见了底,眼看着这顿饭过了一半,谢知意突然感受到有人在踹自己。 也不能说是踹,就是旁边那位穿着人字拖的祖宗又开始胡闹,用泡沫鞋边碰了碰她的鞋。 谢知意这会也只穿着拖鞋,大半皮肤露在空气中,时不时被旁边的人蹭到一下。 她看了看旁边的阿婆,又斜眼瞥了对方一眼,以作警告。 江钟暮装得格外正经,脊背依旧挺直如尺,低垂眉眼写满认真,一副好好吃饭的乖乖模样,完全看不出桌子底下顽劣的样子。 谢知意懒得理她,直接偏腿躲开。 可那人得寸进尺,越发往她这边伸。 谢知意抬眼瞪她。 江钟暮回之以乖巧表情,塞在脸颊旁边的饭团鼓起,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像只棕毛的大松鼠。 正以为她终于听话的谢知意低下头,结果又挨了轻轻一脚。 她眯了眯眼,方才生起一丝丝怜惜荡然无存,经过下午的事也让她明白,这小孩就是个厚脸皮无赖,非要给点惩罚才肯乖巧。 年长者当即就以牙还牙,往对方那边踹了脚。 可江钟暮这回是打定主意要闹,不仅没有停下,还又来了一下。 谢知意捏紧筷子的指节发白,前头的气还没有消,现在又添上一些,她直接一脚踩在对方脚背上。 闹是吗? 直接踩着不给动。 江钟暮莫名抬眼看她一眼,明明是吃亏的那个,却很得意。 谢知意心道不好,这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刚想收回腿脚,江钟暮就用另一只脚一勾,竟将谢知意的鞋给勾下来。 这可就麻烦了,年长者都是陷入下风,那眼神都不掩饰了,直接警告地看着她,然后再看看阿婆,威胁的意思明显。 可没等谢知意威胁成功,阿婆又突然看向江钟暮,疑惑说了句:“你嘴皮怎么回事?破皮了?” 自然是某人在生气的时候咬的。 江钟暮不敢说实话,只能含糊道:“刚刚在河里磕到了。” “这也能磕到?磕到石头上了?”阿婆难以置信。 “差不多吧……”江钟暮继续打着马虎眼。 “就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看看,不仅把姐姐弄得一身水,还把嘴皮磕破了,”阿婆顿时重新念叨起来了。 江钟暮不敢反驳,依旧双手端着饭碗,未束起的发丝还塌在脑袋上,恹恹地看了一眼旁边。 谢知意才不心疼她,只是眉眼多了一丝笑意。 得,看她挨骂正开心呢。 江钟暮又气又憋屈,只能低头咽了一大口饭,饭还没有彻底咽下去就挨了一脚。 谢知意让她还自己鞋子。 江钟暮装不知道,就闷头扒饭不理。 刚刚开心一秒的谢知意顿时扬起眉,直接往她小腿一踹。 这一脚直接踹到肌肉上,硬邦邦像块石头一样。 江钟暮还在面无表情,感觉不到痛。 可谢知意却皱了皱眉。 踹是不能踹了,谢知意只好将脚搭在对方脚背上,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夺回鞋子。 可江钟暮不反抗,还抬了抬脚背,紧接着用另一只脚又踹了踹她剩下的那只脚。 谢知意犹疑不定,不知这人到底又起什么坏心思。 而江钟暮看她半天没反应,又来了下,示意她这一只也贴过来。 谢知意自然不想,可耐不住江钟暮没完没了地继续,她最后还是按照江钟暮的想法贴了上去。 她常年体温偏寒,即便方才用热水冲洗过也只能暖一会,片刻之后就重新变得手脚冰凉。 而年纪小的那个手脚如小火炉似的,在冰凉水里头泡那么久还哪哪都是烫得很。 谢知意的脚心放在对方脚背上,虽然粗糙硌人了些,但好歹是热的,勉强捂脚。 江钟暮目的达成后就不闹腾了,乖乖巧巧伸着腿一动不动。 谢知意停了下就想收回来,可江钟暮却抬了抬脚背,追着贴上来,上头鼓起的青筋跳动,一下又一下。 阿婆还在说话,看着孙女叮嘱:“你过两天带姐姐去过节,可千万不能胡闹了。” “知道了阿婆,”江钟暮认认真真答应,同时伸手将谢知意面前的汤碗拿过来,盛满后放回去。 山峦拉扯着最后一丝太阳余辉,发白的月牙出现在天边,浅淡的夜色悄然袭来,大风吹过水稻翻起海浪。 冰凉脚心逐渐回暖,奶白鱼汤带着独特的香气在舌尖扩散开。 谢知意松开皱起的眉头,玉兰花瓣掉落在她的肩头。 江钟暮抬眼,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她,紧接着又收回视线。 谢知意没阻拦也没有别的反应,就这样无声地纵容。 汤勺在瓷碗中碰撞,桌面的饭菜被扒了个干净。 谢知意放下碗、收回底下的脚,这一次江钟暮没阻拦,甚至贴心地将鞋子给她放到脚边。 “你回屋吧,我等会再收拾,”江钟暮如是开口。 旁边的阿婆也如此催促。 谢知意定定看她一眼,没说话却按照她所说的离开。 晚风吹过,拖延许久的夜终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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