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么一条小巷子,不知有多少个元儿,又有多少个毕庭舟。 他们只能感受到世间苦,闻不得梅花香。 可剥夺他们欢喜的,偏偏是骨肉至亲。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弱冠:古代指男子二十岁。 感谢观阅。
第四十二折 毕宦请夜明珠和纵横赴后院详谈,他还以为这两个姑娘,不知如何知晓真相,是来勒索银钱的。一到后院,便举起屠刀,道,他一分钱不会给!她们两个若是敢胡说,便直接送去见冥王。 纵横笑道:“我们早见过冥王啦。你看,这个,这个便是冥王。” 夜明珠神色冷漠,广袖轻卷,便把杀死元儿和庭舟的屠刀碎作齑粉,道:“毕翁何必如此。”沉思片刻,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只是妖界有道法,不得伤凡人,如此罢了。” 纵横随处寻了个磨盘,屈膝坐下,道:“毕庭舟,就是你杀了他。三年前,就在这里。” 毕宦竟然不惧鬼神,抽搐着半张横肉,哼道:“是又如何?他是我的儿,打死无怨!由着我。” 原来,他从不曾知错。 纵横这才意识到,有些人阴狠,阴狠得堂堂正正,连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 横梁上,羁束开口道:“来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悔改。” 毕宦道:“你们装神弄鬼,要把老子怎么样?哼,杀个儿子,犯不着你们来教我!” “他性子太犟,这么犟,早晚要被人活活杀死,老子提早杀了,有什么好置喙的?从小就、就把个羊看得比什么都重,敢是瞎了眼又瞎了心!老子生他,是为了孝敬老子,不是为了孝敬羊。” “老子说什么,他听什么便是了,闹什么别扭?是,老子是杀了他的羊,可他的一饮一食,不都是老子的?他有什么资格横?父为子纲!老祖宗说的三纲五常,他怎么就是不懂?整天摆出一副死了祖宗的嘴脸,给谁看?” “真是让老子操碎了心。” “二十多岁了,还为了个羊犯浑!这事儿他娘的过不去了是不是?要老子说,他脑仁就是没长对!为了个羊不过日子,好,老子成全他!” 羁束本想说两句公道话。闻毕宦如此一席话,终究是不再言语。 有些人劝得,有些人劝不得。 倘若讨论起毕宦归属于劝得的人,还是劝不得的人,羁束觉得,他哪种都不是。他根本就不算人。 元儿是他口中的畜生,尚且知道,付出关爱给庭舟。而他身为庭舟之父,满脑子都是这些污秽龌龊的观念。也不难推测出,缘何元儿一死,庭舟便心如死灰。这个少年,生命中的所有温暖,都是元儿给他的。 而毕家翁媪,只是生下他,把他养大,再亲手杀死他。让他神魂俱灭。 夜明珠觉得,留毕宦在自己和阿酒的视线里,都无比难耐。故一转身,带着阿酒离去。 城外,酒楼。案上摆了三碟金澄澄的豌豆黄。 纵横一壁吃,一壁道:“只可叹老毕的弟弟,恐怕多年之后,又是一个老毕。如此轮回,生生不息。其实这样有什么意义?生下孩子,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并不付出耐心和关爱,只让他来看看这人间多么龌龊扭曲?能活着便活,活不下去便作罢。倘若不对自己言听计从,直接一刀了结。甚至,作为赋予他们生命的父母,都不尊重他们的生命。倘若是我,宁愿从来不曾被生出来,生为荷塘边的蚍蜉,古道侧的蓬草,车辕下的蝼蚁,都比这般压抑地过活强许多。” 夜明珠趁她失神,香了口唇角:“你最有法子,你来说,倘若你是毕庭舟,你如何是好?” “赶紧跑。”纵横又咬了口豌豆黄儿,“像殊儿姑娘一样,收拾东西,先跑了再说。总不能留在毕家翁媪身边死磕,不,什么翁媪,就是一对儿不要脸的老变态。” 夜明珠一笑。 “所以说,小白,倘若你伺候不好我,我也是要跑路的。” 夜明珠握住她右手,娴熟地十指相扣,切切道:“所以我为了不失去你,只能待你好。” 纵横对她这回复无比满意,顺坡下了:“对呀。因为你待我好,所以我不离开。” 翠帘忽动,一只黑蝙蝠飞进。蝙蝠落在案前,一瞬间化作俊美公子,他也不客气,捧起一碟儿豌豆黄,道:“方才我去寻毕媪,你们猜怎么着?她也觉得,自己丈夫杀死儿子,是无所谓的事儿,她一个妇人,只能接受。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不负责的女人!她还说,为避免小儿子走老毕的路,只要不许儿子养羊羔,便可以万事大吉了。” 纵横道:“其实这样挺好的,你们想,这两个老变态在一起一辈子,省得祸害旁人了。” 夜明珠沉吟良久,道:“庭舟之死,不在羊羔。” 在人心。 【卷七 夜明珠】 第四十三折 孤巘,风雾。 冷碧色的云雾氤氲舒展,时不时有山鹿踯躅其中,嶙峋白角翕动得气定神闲。夜明珠对雾摘下面纱,淡金的眼眸里泛出几分温柔。她闲坐在横斜倾倒的千年古树上,身上缠绕的缥带随着雾气徐徐摇动。 纵横却随意地半倚在地上,面颊蹭着夜明珠的腿侧。时不时垂下眼眸,动作是十足的信任。 半壶醇酿饮尽,纵横轻轻笑道:“看,白鹿。” “你喝了多少了?”夜明珠轻轻抚摸她面颊,旖旎私语。 “没怎么喝两口呀。”纵横顺势蹭一蹭,眼眸笑弯恰似月钩,“让我去摸摸它,再回来摸摸你。” 夜明珠的手又移到她下巴,抵磨片刻,便放开了。纵横起身,一只手提着青瓷长颈酒壶,另一只手凑过去,欲寻个机会摸一摸那山中白鹿的角。它两边鹿角延伸,仿佛树枝。 白鹿温顺的很,轻眨睫毛纤长的圆眼睛,任她摸着额前绒毛。许是在山中游走,从未见人,故心性平和。 “你真好看,小鹿鹿。”纵横含笑调戏道,“呀,耳朵好软。”她又捏一捏鹿耳。白鹿这才微微避过身子去,又踱步离去。 纵横不甚在意,揉一揉自己额角,径自走回去。夜明珠抬手握住她的腰肢,往卧地的百年枯树上一压,便把纵横推倒了。 夜明珠的手从她下巴撩拨到胸脯:“你是醉了罢。” 纵横笑道:“你这么盼着我醉,敢是想对我做点儿什么。” 她左眼下有一颗泪痣,夜明珠抚摸下去,睫毛便一阵酥颤。 夜明珠就这么吻下去,朱红的唇贴着朱红的唇,银丝缠乱。 纵横先是阖唇,想着逗逗她。谁料被她揉的腰软,只能微微启唇,任她长驱直入。 广元仙君此番降临,在人间化作白鹿。本想去唤自己那跑下九重天的好徒儿,谁知七万岁的老脸也经不住这么刺激。只见一个白发纱裙的美貌妖孽,把自己徒弟压在野外吮吻起来。 那妖孽元神澄明,想是修为极高。 广元仙君不禁心情复杂起来。 三百年前,九重天的天帝设瑶台酒宴,广元仙君作为帝君的下属,便酿了三坛酒,预备赠给天帝。其中一坛便是纵横。 倘若纵横留在九重天,便是个小酒仙,有仙籍入神簿。做神仙,怎么说也是受冥界妖界人间顶礼膜拜的,故无数妖道都想要成仙,便是冥府的鬼差,也时不时做梦想混个神仙做做。哪怕没有仙籍,住在天上也比其他地界儿强个百倍不止——日月弥近,天地精华皆盛,利于修行。 说起来,纵横的性子便有些不懂事儿。 她趁瑶台酒宴上有身份的神仙们薄醉之际,撒丫子跑到人间去了。 广元仙君忙向天帝告罪,暗道,这小酒仙顽个几年便该回九重天请罪了。不料过了百年余,她也不曾露个影儿。 待夜明珠吻罢,将纵横抱到自己怀中,点一点她鼻尖。纵横则笑乜着她,还用雪颊蹭着她锁骨。 广元仙君觉得自己不能再瞧下去了。 再瞧下去,要出事儿。 顷刻间,白鹿化作神仙。望之如三十许,身长八尺,容色端肃。着一袭缟白长袍,上头是仙鹤祥云、白鹿青烟暗纹,足下是墨蓝长靴,尘泥不染。腰间坠着半爿玉璧,垂着银灰流苏。 他额间还点着鹅黄咒。 “孽徒。”广元仙君轻轻道,虽是责备之语,容色却不曾失控地狂怒。 纵横万万不曾想到,师父亲自下界拿她。还看到了夜明珠对她做的事情。 登时心情无比复杂。 于是,连先从夜明珠怀里出来也混忘了。 倒是夜明珠先反应过来,她试着感知气息,便察觉出此乃九重天上的神仙。又听得仙君口唤“孽徒”,定不是唤自己,那便是唤纵横。想来是纵横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前辈。 方才的情景,这仙君定是瞧见了。 她将纵横安置在身侧,倾身一礼:“在下夜明珠,见过前辈。” 说得恭恭敬敬,又不卑不亢。 纵横的反应却不如夜明珠行云流水,她暗道不好,怎生师父亲自下界来抓她。您老事务繁忙,有那闲工夫,睡个万儿八千年,岂不美哉? 广元仙君淡淡道:“打算在凡间顽闹到几时?” 纵横以为师父要即刻抓她,忙一个旋身儿躲到夜明珠身后,告饶道:“啊,师父,怎么是你!您这么忙,多歇歇儿不好吗?别把我抓上去啊。还有,方才我不是故意调戏您的,我不知道您是鹿啊。” 夜明珠却立在枯藤前,纹丝不动。她心里头正思忖着对策。 这一遭与遇见地仙不同,眼前的神仙,乃是纵横的师父。不能一言不合就开打。 广元仙君反手请出法器,乃是银光凛凛的一柄拂尘,梵文重重叠叠刻在上头。他正欲把纵横逮回去,谁料那个修为颇深的貌美女妖精挡在前头,眉目含霜,并不动容。 倘若是旁的妖道,见仙君动武,定是躲得远出几万里。 夜明珠恭顺道:“仙君且慢。” 她金眸中泛起潋滟光泽,仿佛是云销雨霁后金日初升,或是浓酽之夜,一轮圆月映在天际。 若是旁人,纵横自然是担忧夜明珠会被为难。却不担心自己的师父。因为她在师父的紫玭洲修仙多年,从不曾见过师父不讲情理,他无论做什么,都讲究个缘由。 譬如此来人间逮她,遵循的规矩便是神仙不得无故私自下界。 广元仙君道:“姑娘有事?” 夜明珠道:“在下素闻九重天上之仙人,凡事讲求个缘法因果。” 广元仙君以指尖律动着拂尘的长须,应道:“确有此事。” 夜明珠声音清冷,恍若银屏乍破,清泉分露:“仙长要将纵横姑娘带回去,确是遵循九重天上的规矩。可纵横姑娘欠了我的,要如何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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