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默默在后面为夜明珠点了个赞。假装说自己对她有亏欠,以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法子拖住自己,当真会随机应变。 如此想着,纵横竟将下巴搁在夜明珠的香肩上,作出无奈的模样看着师父。满脸的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却不知徒儿欠了姑娘什么?” 夜明珠道:“她欠了我的情。” 纵横点点头:“是的,我欠了她的情。要还很多很多年。” 广元仙君在九重天上修了七万年,听这两个有私情的丫头一唱一搭地折腾,自然不受她们忽悠。只是,他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纵横和夜明珠在一起时,每隔片刻必定对视一晌,肌肤相触只道是寻常,除她和她之外,旁人再融入不得。 仙君道:“无论她欠了姑娘多少情,都由在下这个作师父的还。” 夜明珠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腕,道:“是纵横欠我,非仙君欠我。” 纵横见师父这一遭是认真的,推脱不得,也不愿连累夜明珠。便自她身后走出来,与广元仙君沮丧道:“师父,我跟你走便是。她与我在九重天上的过错毫无干系。” 夜明珠蓦然抬眸。 纵横此言一出,即刻被广元仙君用术法挟走。须臾之间,人已不见。 “阿酒!”她低低唤出声来。随后广袖入风,也不顾什么仙君不仙君,且往纵横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四十四折 九重天,紫玭洲。 仙雾流宛转,山海云升岚。 广云仙君乃修道之人,故住处简朴典雅,也不曾有多少仙娥仙奴服侍,唯独有一群道童在抄颂经文。 纵横与此处阔别百余年,一朝重逢,欢喜也不是,烦扰也不是。她知道,随时会有这么一日,却不曾想到是这一日。 还好师父深明大义,从不迁怒,没有连累她心爱的夜明珠。 分别已经够让她难过的了。若是连累小白,那自然是更加难过。 广元仙君在虚无中随手画了符咒,那是启开紫玭洲正殿的咒语。随后正殿之门开启,道童门见仙君要离去,皆恭谨道:“恭送仙君。” 纵横正想着小白,却远远地听得师父道:“纵横,随师父进来。” 却有个手捧金莲花的道童凑上去,惊喜道:“纵横姐姐?纵横姐姐!姐姐怎么回来了?” 纵横回眸,看一眼正殿门口,随后转过身子来道:“被抓回来的。啊难过。” 另一个道童便凑上来,颔首道:“原来是纵横姐姐,我说如何今日一到天门,便闻得酒香浓郁呢。” 纵横容色精致,性情更是与旁的神仙不同。故无论是谁,哪怕经隔百年,也能认得她。 纵横打趣道:“诸位,我去被骂了,再见!”言罢挥挥手,踏入正殿。 正殿的席案后是一幅广寒圆月图,案上摆着铜鹤烟鼎,还有一卷卷的经书。 广元仙君摊开一卷经书,又抿了口茶,淡淡道:“坐。” 纵横道:“没事儿,师父,你要骂我,我站着听就是了。” 广元仙君信手翻开一页,衣袂翻飞恍若云片:“师父不骂你,坐下。” 纵横也不客气,当即选了个舒坦的姿势坐在银丝锦缎裁成的软垫上。她托腮倚在案侧,美眸活泼泼流转着,仿佛在思索什么。 “在人间这些年,纵横,过得可好?” 纵横想,过得可好了,又自由又刺激的。倘若您能不把我逮回来,我过得更好。 “挺好的呀。”纵横一壁说,一壁盘算机会逃走,下界去见夜明珠。 广元仙君耐心道:“有什么见闻,难忘之事,与师父说道说道。” 纵横望着身侧的铜镜,才发觉,她上九重天后,自动换上她从前的衣裙。乃是一身寻常仙姝穿的藕粉广袖留仙裙,腰际垂下数缕坠着红宝石的流苏,足踏雪白的丝履。青丝则顺流而下,旁侧两缕被束在脑后,还斜插着两支浮雕金簪。 原来她离开九重天那一日,是穿的如此一身衣裳。 隐约还记得彼时天帝开宴,丝竹管彻,曼舞不息。 其实,纵横在心里是相当感激师父的。她也知道,倘若师父真想要把她逮上去,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方动手。以师父的神通,还寻不到一个三百岁的女散仙?也许,从前她逃走了,师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不知如今缘何把她抓回来。 “徒儿要说起这个,几日几夜也说不完。”纵横轻眨眼眸。 小胭脂、张品、槐序、豆腐婆婆、秦璱、谪匣、小枝、殊儿、鹿蹊、毕庭舟…… 这些都是过客。 她最在意的,是夜明珠。 夜明珠眉眼里是冰雪,心中却是烧暖的火。 夜明珠晚晚都抱着她睡,有时她夜半醒来,便看见她的容颜在月华下敛去清冷,只余放松的意味。她一只手抱着纵横的腰肢,中指指节扣在她腰线上。醒来时,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她。她亦是。 夜明珠有一双淡金的眼眸,怪道她总是面无表情,原来所有的缱绻思绪都揉合在眼眸里。夜明珠看她的时候,她的心总是跳的格外厉害,仿佛有什么在复苏。 夜明珠常常在嘴上嫌弃她,可是在真正危险的时候,总是义无反顾地护着她。还会忍受她的懒,为她买来好吃的小点心。 此后,纵横便住在紫玭洲的后苑,一如往常未曾下界时。广元仙君日日清修,要她去跟着念《莲华经》,纵横答应的好好儿的,实则去也不去,每每都是那些小道童拿着拂尘和寿桃来,推醒她,“纵横姐姐,该起身儿了!” 纵横一壁起身儿穿衣裳,一壁想:这种没有小白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仙宫云雾缭绕,霞紫霰朱,看起来雅致的很。纵横想,这样虽美,却无变化,她还是喜欢人间那四时不同的好景致。 于是纵横对镜以红丝绾了长发,佩上钗环,正预备提着一壶酒去听学。谁料一转身,就看见了小白。 “这是何人?” “仿佛是只妖。” “这妖怎么到九重天来了?” “她可真美!” 几个道童窃窃私语。 纵横心中颇惊,九重天并不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去处,夜明珠怎么上来了?转念一想,夜明珠有九千年的修为,自然会许多自己不会的法子。 纵横走过去,神色动容,轻轻问道:“你怎么来了?” 夜明珠握住她的手。纵横低眉,只见她十指盈白,指甲上染了淡金色的蔻丹。她今日还缚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有的人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场梦。 “我来寻你。”夜明珠轻声道,“我想带你走。倘若带不走,便在这里陪你。” 纵横心想,你是妖道,九重天上不会容你的。譬如我是散仙,九重天不许我留在人间。 于是,在未央殿听学的时候,纵横半躺在后面,一只手提着花露酒,一只手摩挲着夜明珠。夜明珠在她掌心,熠熠生辉。 广元仙君正襟危坐,手中捧了金册,一丝不苟地读着经书。 夜明珠摸起来甚是温润,她悄声道:“阿酒,你能听懂吗?” “听不懂。”纵横轻描淡写道,“我来都是被迫来的。” 夜明珠仿佛轻笑了一声,珠子的光泽微微变化着:“你呀。怪道不愿留在这里。” 纵横也低眉一笑,手中抚摸着珠子:“对。我不愿意留在这里。” 广寒宫的皎洁月光下,纵横又和夜明珠在紫玭洲里对饮。竹林深处,芙蓉满庭。 纵横席地而坐,道:“这世上有些事,着实令人难以抉择。” 夜明珠从身后抱住她,让她倚在自己身上,豁达如纵横,在人间都有不如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好歹也到人间历练了这么多年了,其实什么都知道。”纵横依偎在她怀里,很安心的模样。又抬眸看着广寒宫,顿了顿,方叹道,“虽然我师父把我逮回来了,看似不通情理,其实是为我留了活路的。他若不出面,留给仙差们处置,那我是要受重罚的。而且,细细想来,我偷跑到人间这么多年,没有师父为我遮掩,恐怕东窗事发得更早。” 夜明珠闻言,便知道这一席话,是纵横从大局出发,而非从她的角度出发。 “可我就是不舒坦。”纵横轻笑了一声,“留在这儿,天天听学,静听讲经,我是真的不舒坦。” 夜明珠颔首吻了吻她的眉心:“我来这里,是为了带你走。这一次,我想法子,名正言顺地把你带走。” 第四十五折 纵横道:“好。你我一起想法子,总有办法,让我名正言顺地跟你下界。” 那些在紫玭洲跟随仙君听学的小道童,虽说修行多年,六根清净,但是乍见到夜明珠这等美人,也觉得心驰神荡。这日抄罢经书,便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一个小道童一壁为花叶同根的莲花浇水,一壁道:“要我看,咱们的纵横姐姐,这是在外头捡到美人儿啦。她们两个情分倒深,一个被抓上来了,另一个还跟着。” 另一个小道童道:“这水不能多。水一多,莲花便不易吸收日月精华了。你忘了师父怎么说的了?别浇水了,你坐下,咱们说话要紧。” “倘若那美人也托生成了神仙,不就能和纵横姐姐在一起了吗。” “可惜那美人不是神仙。” “咱们只当不知道她来了。让仙君听到,恐怕不许她在这里陪着纵横姐姐。” “很是。你还记得那个在未央殿整理经文的鳩鹤子?” “他?他不是最中意纵横姐姐的?姐姐下界那些年,成日听他惦记着。” “改日咱们见了他,便让他莫惦记了。纵横姐姐呀,有主了。” “让你别淋那么多水,这荷花。” 十日前,天帝令广元仙君赴阴鸷冥府体察事务。广元仙君道行高深,道心澄净,若是见了什么厉鬼,也可以渡一渡化。 那冥府江山易主不久,新走马上任的那个冥主,唤作羁束。原形乃是只玄黑蝙蝠。 “羁恭迎仙君。”羁束单膝而跪,俯身行礼。 这一来,广元仙君倒不曾见到什么厉鬼,看来这冥王治世有方。却察觉到一丝酒香。 酒香弥散,缥缈晦隐。出自自己三百年前酿的那坛酒。 出自私下九重天的纵横。 广元仙君一壁不动声色地走在冥府的奈何桥上巡查,一壁暗暗思忖,自己潜心修道,至于纵横,也不想起她多年来了,水放得也放够了。该是拿她上九重天的时候。 于是仙君下界,化作林泉白鹿,循着酒香寻去。却见得纵横与一个颇为清冷的妖道缠绵在一处,风月情浓。 故有带纵横上九重天这一折。 彼时纵横正在厢房中小睡,紫玭洲开满馥郁的荷花,荷香十里。却有个通身肌肤都是金符字的小道童端着一盘儿荔枝来,搁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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