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低垂眼眸的虞嫦忽然抬头凝视着李攸烨,那目光犹如在疑惑路边滩上的小玩意儿,竟透露着一股稚子般的好奇:“什么是如意郎君?” “呃?”李攸烨愣住,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那种眼神,似乎不是刻意伪装的。 “如意郎君就是将来陪伴嫦儿的人!”老夫人紧了紧握着虞嫦的手,面色有些反常,这时李善念忽然上前道:“娘,嫦儿有些累了,先送她回去休息吧!”又召唤下人:“还不快送小姐回房!” 这祖孙三人的反应十分奇怪,似乎在故意隐瞒什么,只是她来不及多想,就被外面一阵激烈的吵嚷声打断。 李善念马上着人询问:“谁在外面喧哗!”这时,一个仆从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禀报道:“老爷,有个姑娘硬要闯府,说要找人,我们快拦不住了!” “废物,一个姑娘家都拦不住,你们……”话音还未落,就听闹声愈来愈近,间或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拳脚声,以及仆人们的惨叫,竟然以飞快的速度直逼宴席而来。他嘴还没合上,就看到那道始终凌驾在众音之上的声线的主人,已经以一身果绿色长裙的少女形象跃入众人的眼帘:“谁敢再拦着,本姑娘就让他好看!”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郡守府里放肆!”李善念简直怒不可竭,指着那突然闯入的女子,厉声喝道。 可那少女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往宴席大步走去,最后停在了场地中间,直直地瞪着主位上一脸惊讶表情的钦差大人,足足有三十秒,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要把李攸烨活生生吞下去。所有人都愣在座位上,只见那少女突然伸出一只手,直指向李攸烨面门,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死了吗?!”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钦差大人!”完全被无视的李善念,心中已经相当不满,可是这少女的嚣张言行,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闭上你的臭嘴!”那果绿色少女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冷眼,然后又怒视着李攸烨,目光微微一斜,瞥见刚要随祖母回房的虞嫦,正用一种受惊的目光柔弱地看着她,胸腔霎时被气得剧烈起伏,她有那么可怕吗,这个女人在她面前装什么小鸟? 李善念吃了一记闷憋,但见李攸烨并无一丝反应,心中盘算这个少女定是和钦差大人有瓜葛的,当下只好按捺住火气,免得得罪了人。周围宾客见郡守大人都没发话,他们就更不敢多言,各自龟缩在自己一隅,静观其变。 终于那果绿色的身影,似乎瞪累了,疲惫地低下头来,猛地抽了口气,竟带出了浓重的鼻音。气氛倏然急转,李攸烨愣愣地瞅着场中的人,月光明明是亮的,此时却如阴影一样将她埋没,她垂下的头忽然倔强的昂起,眼眶外已经有水的痕迹,被她随意抹去:“李攸……” “江姑娘,今日你们兄妹团聚,有什么话还是私下再说吧!”权洛颖几乎瞬间掐断了那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她的迅疾反应也让屋顶上即将翻身下来的陈越,暂缓了举动。 她的“兄妹”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皆因李攸烨现在的身份是江家的假少爷,而面前这位少女,是货真价实的江府千金。她意在提醒,以期能获得江玉姝的理解以及暗中配合,却没想到这两个字像是触犯了这位千金的逆鳞,她像受到刺激似的,猛然转头顾向权洛颖,眼中饱含着赤裸裸的敌意:“你说谁是兄妹?” “本官有事先告辞了,诸位慢慢享用!”眼见着局势不太妙,李攸烨瞬家反应过来,从座位上站起,走下台阶,拉起江玉姝的手就往外走去。 权洛颖见状,也跟着离席而去。剩下的一干宾客,皆被晾在位子上,搞不清状况,面面相觑。 “奶奶,她为什么凶嫦儿?”虞嫦忽然抓着老夫人的袖子,那双剔透的眼睛比方才更加晶莹,竟是蓄了满满的水珠。老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没事,她不是凶嫦儿,她是在凶,凶……”口里的那个钦差大人始终说不出来。 “各位,今日宴会就到这里吧,李某送各位大人回府!”李善念忙打发众人,回头悄悄对老夫人道:“娘,快送嫦儿回房吧,别让人看出什么来了!” …… “放开我!” 李攸烨不顾江玉姝的挣扎,拉着她一径往别院走,越到后面,江玉姝的反抗越激烈,等进了院子,她终于甩开李攸烨的手,气喘吁吁,柳眉倒竖,显然已经气极。 须臾。 “哎,哎呦,别打了,玉姝,你冷静点!”她总是会用最直接最坦白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李攸烨狼狈地承受着来自对方密集的拳脚攻势。那厢却没有收手的架势,依然劈头盖脸朝她的招呼。 “不是都说你死了吗?你又骗我,你这个骗子,骗本姑娘为你哭了大半年,你很开心是不是!” 李攸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在这种几乎让人抓狂的状态下,她索性撂下抵挡的双手,大声吼道:“够啦!”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不折不扣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来不及收势的江玉姝,望着渐渐浮现在李攸烨脸上的指印,身体整个僵住。嘴唇不自觉颤抖起来。 李攸烨的脸被掌势击向一侧,视线刚好触到门口那抹淡然的影子,一丝猝不及防的赧然挂在了她脸上。勉强堆出个镇静的表情,李攸烨扭回头,无语地看着身边这位好像被吓住的人,似乎比别人更需要安慰。无奈地叹口气,她把目光无措的江玉姝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软语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没什么事,你下手不重,别担心,都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让玉姝受委屈了!” 她的声音不含一丝恼怒,反而将所有罪责尽力往身上揽,这毫不掩饰的浓浓关怀,一瞬间摧毁了怀中人刻意筑起的防线,嘴巴咧开,趴在她肩膀上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都怪你!” 权洛颖微微侧开眼眸,准备避开这让人尴尬的场景。心中有一角被掠空,泛出酸涩的疼意。可是李攸烨忽然把她叫住:“权姐姐,等一下!”她迟疑地回头,李攸烨将怀中人拉开距离,给她擦了擦眼泪,认真地问:“玉姝,先别哭了,我问你,你是从曲阳来的吗?” 江玉姝用袖子抹去泪渍,点了点头,这里离曲阳最快也要一天半时间,她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想是很久不曾合眼了。李攸烨心疼地给她揉了揉眼眶,或许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泪腺,这个从小就异常倔强的女子,竟又在她面前决了泪堤,抱着她呜呜哭了起来。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需要通过无穷无尽地眼泪发泄出来。权洛颖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这次,李攸烨没再挽留。 李攸烨把袖子全都贡献给了她的鼻涕和眼泪,才哄得这丫头不再哭。最后江玉姝红肿着一双核桃眼,拖着尤带鼻音的嗓子,道:“爹爹收到信后,马上把曲阳郡里的八百精兵都调了出来,但是,没有朝廷的命令,他们不能擅自离开曲阳,爹爹就让他们全都扮成平民百姓模样,星夜往这边赶,任务达成,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江阳。我恰好在爹爹哪里,因急着见你,就先走一步,到了山上,知道你在县城,就赶来了,兵马估计今夜就能到达江阳!” “嗯,有八百精兵护着,山上的百姓就能等到招安使来的那一天!”李攸烨心中大石落定。她深信,只要皇奶奶得知江阳消息,必定会派使者前来招安,不存在胡万里担忧的围剿的问题。 “对了,爹爹还让我特地提醒你一下,他知道你肯定没那么容易死,所以那一百坛百年女儿红的欠条,还没烧,你可别忘兑现!”江玉姝嗅了嗅鼻子,肩膀一抽一抽地说。 “啊?不是吧,这,这都六年了,他怎么还记着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进不去酒窖,他干脆直接问皇奶奶要好了!”李攸烨立马拉了个苦瓜脸出来,江玉姝被逗得笑了起来,锤了李攸烨一拳:“要是能要来,谁还问你要啊,爹爹可是比你更怕姑奶奶。你别忘了,爹爹当年可是因为替你出主意,才被爷爷一脚踢出京城的。他在曲阳憋了那么久,你都没送一滴酒来,他可天天惦记着呢!” “什么叫替我啊,当初你们不也是同谋吗?凭什么,最后出了问题,都让我一个人扛啊?” “谁让你是皇帝来着,我们当然只有跟班的份儿,再说,当年爷爷差点也把我撵走,我比你可怜好不好!” “行了,行了,别往自己身上用苦肉计了,怕了你了!虽然当时咱都被教训的很惨,但起码把皇姐的事儿给解决了不是?所以,我在心里是一直很感激五舅的,只不过,他这一百坛数目太庞大了,你跟五舅说说,能不能打个折扣?就看在皇姐的面子上,是吧,当时大家可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 “你自己找他去说罢!” …… 月光照在尧华殿外的宫墙上,李攸熔一脸憔悴地站在台阶上。望着宫灯照出的光晕发呆。 “皇上,都三更天了,您该歇息了,明天还有早朝呢!”张鹤人在一旁提醒道。 “宫里是不是都换上我们的人了?”李攸熔低声问道。这已经是他今天问过的第三遍了,张鹤人只好再回复以相同的答案:“是,现在皇宫上下,都已经布置成我们的人!” “别奇怪我为什么一直问,我……只是感到不安,这是我登基以来,最寻常最深切的感觉!”李攸熔话里透着难以消解的疲惫:“说实话,我有些后悔做了这个皇帝,但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皇上,您莫要这么想,既然上天让您做了这个皇帝,您就顺应天意,把它做下去,有些东西,后悔也无用。” “当年,烨儿去皇奶奶那儿偷玉玺,我在外头帮她把关,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我们把皇姐的退婚国书盖上玉玺,以为交给蒙古使者一切就搞定了,可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李攸熔似是没有听进张鹤人的话,一个人看着宫墙喃喃自语,仿佛那上面正在放映着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后来,我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却并不后悔,因为即使皇奶奶再怎么处罚我们,最后,她却给了我们想要的结果。那时候,烨儿说,即使被皇奶奶打断腿,她也愿意用一条腿,换皇姐的自由!” “朕的腿为什么不断掉才好呢!”李攸熔蹲下身来,用力厮打着那条已经伤愈完全的腿,脸扭成痛苦的一团。 “皇上,皇上,您别这样,奴才知道您也不想这样,奴才理解您的苦,您别再自责了!”张鹤人拉住他。 “朕没事,朕真的没事,别拦着朕!”李攸熔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扶着殿前的石栏,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辉煌的大殿,那座高高在上的龙椅:“朕现在,只有它们了,未来,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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