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的月亮只是一轮月牙,可是月色却莫名的好。 屋子外面有细微的蝉鸣,小孩子的追逐声,还有买卖人的吆喝声。 屋子里面桃花酿的酒香夹杂着淡淡血腥味,烛火暧昧缱绻。 汹涌的心跳声交缠在两人的呼吸间,又消散在烛光中。 有人至此陷落一生。 不过宋若不知道的是,早在她陷落之前,在她因争强好胜准备赠簪子而偷溜下白龙山的那个晚上,她不过随口胡诌的一个宋昭,便让来人开始了长达七年的找寻。 那句找到你了并不是胡言乱语。
第58章 流放 宋若出神之际,李言兮已经悠悠转醒。 李言兮睁开眼之际,便瞧见了近在眼前的宋若。 她温声唤道:“宋若。” 李言兮第一反应是想探查宋若身上的伤如何了,撑着脸侧的手放了下来。 眸光落在她身上打量,想看看是否还有血迹。 宋若回神,直起了身子,移开视线,耳朵通红道:“我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李言兮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站起身来,绕过石桌走到了她面前,“疼不疼?” 宋若微垂着眸子,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她蓦然觉得让李言兮心疼一下也挺好的。 李言兮上前搀住她,“先上去好好休息。” 走了几步,两人出了厅堂后,进入了宽阔的石阶。 等石阶逐渐变小,只容得下一人经过的时候,李言兮望见叶净堵在了途上。 他仍旧一身夜行衣,是昨晚的行头,看来在这过道守了一夜。 远远看见她们时,李言兮发现他绷紧的肩膀松了松,似乎松了一口气。 待他们走近了,叶净道:“刚才有人传来消息,说是林府一袭人全拿下了,多亏了那个密道图。” 宋若靠在李言兮身上,闻言笑了。 那笑意稍纵即逝,很快就淡了下去。 因为她在等着叶净的下文。 等着叶净守在这里,真正准备亲口同她说的事。 甬道里黑暗又压抑,黑漆漆的箭孔对着几人,一时安静至极。 李言兮从身后搀住宋若,不知为何,心里一慌,总觉得叶净接下来说的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片刻后,叶净低低的声音在甬道中清晰无比,他道:“赵七死了。” 又静了几秒,便听得叶净继续说:“没想到林忠居然会武,他藏得深,我们都没设防。” 说完这些后,叶净转过身,不再看她们,顺着阶梯向上走。 李言兮搀着宋若,两人也摸着黑向上走,大抵是甬道太黑,太安静,某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宋若极低一声叹息。 她搀着宋若的手紧了紧,温声道:“为国事而牺牲,重若丘山,死得其所。” 宋若顿了顿,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轻声道:“我没事,叶净同赵七自幼一起长大,他才是那个悲痛的人。” 李言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温温和和问道:“伤口要几时能好,会不会一直疼着?” 大抵是她们走得太慢,前面的叶净早便不见踪影,甬道比平时要蜿蜒漫长。 宋若侧了侧身,说话时热气打在了她的耳朵上,低声道:“伤口大概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全,不过不是很疼,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刚才还想着要对方心疼心疼的人,又倏然舍不得了。 连她皱个眉头都舍不得。 李言兮知道她疼,也知道就算疼也不会同她说。 更知道宋若也会为赵七的死难受,只是强撑着罢了。 那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就如同几月前,在雅安的时候,宋若站在齐膝深的积雪中,站在王氏兄弟的墓前,沉默的那片刻。 密司局的掌权人只有这样坚如磐石,才能好好走下去。 宋若愈是这样却愈让她心疼,有时候她觉得宋若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就像深冬的积雪压在枝头,她害怕某一天,雪把枝头给压垮了。 甬道走到了尽头,书房明亮宽阔,正烧着碳盆。 她转动了书架上的青花瓷器,密道缓缓合上。 李言兮取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捂在了宋若身上,搀着她走出了书房。 两人穿过长廊,来到了宋若的卧房。 这还是李言兮第一次来宋若的卧房,里面陈列了许多书,都是些诗词名作。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名撑头闭眸的女子,女子面前的八仙桌摆着喝空了的酒杯。 李言兮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幅画作。 偏头便与宋若的视线对上,对方眼神闪烁,别扭地移开视线。 七日后,宋若已经能下床自如地行走了,身上的伤好了许多。 这两日京都人心惶惶,当今太傅在民间声望很好,一时许多人竟接受不了太傅私通敌国。 哪怕京城最为热闹的档口皇上命人张贴了一些林忠的罪证,许多人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林太傅应该是受人陷害。 直到林忠上断头台那日,丑态毕露,当街咒骂大宋,民心才安定下来。 那些原本来哭街,替太傅鸣不平的百姓见状捡起来街上的蔬菜瓜果往他头上扔。 这林太傅长久以来受尽爱戴,一时入狱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知道自己气数已尽,这才咒骂泄愤。 断头刀落下之前留下来一句,“吾以吾命向天神祈祷,大宋终亡,大宋终亡……” 林忠犯得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皇上仁善,将有嫌疑的人扣押,其余人通通流放东海,没要他们的命。 宋若身上的伤好了些的时候,李言兮这才放心出门走走。 正月十五,她趁机带着春桃去给赵七上坟,见一野坟,春桃问她是这何人,她回答说是一故人。 李言兮想若是赵七在天有灵,应该挺想看看春桃。 上完坟后,李言兮带着春桃从西郊回京,到达东街时,看到了被流放的一行女眷。 其中便有李落云。 李言兮止步看向她,问身后的春桃:“爹没有向皇上求情?” 春桃摇摇头,“按照老爷的性子,没斩断同她的关系算好的了。” 有卫兵拦着她们一行女眷,李言兮上前递了几两银子,想同李落云说些话。 卫兵不收银子,李言兮便作罢,转身欲走的时候这才注意在旁站着的蓉烟。 她活像一夜老了十岁,脸上泪痕纵横,捧着一堆东西在手望着人堆里的李落云。 李落云站在人堆里朝蓉烟挥了挥手。 随后她笑了。 那一瞬间李言兮蓦然意识到了李落云也是重生的,她在自救。 她终于不用再在两年后病死。 那么那本《西洲曲》是撰写的呢? 想必李落云是嫁过去后才重生的,否则这一世不会再嫁给林尘。 已经嫁入林府了,处处受限,便不可能写出这本借此说彼的书来。 李言兮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原本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她须得问个清楚。 宋若担心她出门遇到危险,给了她一枚长公主府的令牌,她怕惹人注意本不打算使用。 她今个穿得素净,再加上蓉烟情绪不好,心都放在李落云身上,竟没有注意到她。 李言兮重新转身随着卫兵们走了一段,快到东门时,这才亮出令牌。 蓉烟被落在身后,离得她较远,整个人都是愣神的状态,便没有注意到她。 李言兮旁侧的卫兵愣了愣,要行礼被她拦下,只小心翼翼说了句,“见过公主殿下。” 闻言李言兮也愣了,想来是宋若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 她原来以为只是府中的令牌,就像丞相府的府令一样,可以吓退那些不长眼的纨绔子弟。 李言兮认下了这声殿下,低声道:“我要进去看看。” 卫兵当即放行,没再拦着她。 她要是去找李落云,定会被蓉烟发现,到时候李承铉得知自己不在白龙寺祛邪,麻烦就来了。 虽说蓉烟因为李落云要被流放的事情大抵要消沉好一阵子,可是她不能掉以轻心。 蓉烟二胎流产之时也消沉了许久,却丝毫不耽误她诬陷春桃偷了东西。 正要差春桃去街口买一个面具,却发现蓉烟已经晕了过去。 身边的小丫头将她搀着往回走。 在一行眼睛里写满慌张忧愁的女眷里,李言兮找到了李落云。 她涂着很艳的胭脂,就像当初在丞相府上一样。 李言兮温声问她,“《西洲曲》可是你编撰的?” 李落云将目光从远处离去的蓉烟身上收回,看向李言兮,这才道:“不是。这书是我上一世偶然发现的,这书含沙射影,同许多事情重合,我以为弯弯绕绕的你要许久才懂,没想到这么快便明白了。” 想来李落云也看出了这一世的她与上辈子的不同,意识到她也是重生之人。 李言兮沉默了片刻,宋若应是从别处得到了这个情报,等到密司局快行动完了,李言兮才意识到李落云想告知她什么。 李落云以为是她的功劳,实则没有她,大宋也能铲除这颗棋子。 不知为何,这一刻李言兮才真正觉得,这一世,大宋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许多东西冥冥之中都改变了。 她很忻悦。 大致是她沉默了太久,李落云反而同她说了句:“我也不知是谁编撰的。” 李言兮微垂下眸子,转身欲走之际,又问了一句:“上一世,你当真是病死在了宋元五年?” 李落云神色有些恹恹,没有回答。 其实她死在了宋元十二年。 当她意外撞破南疆人与林尘交接之时,林尘瞒着林忠将她的命留了下来,她被关在了书房的密室。 直到大宋亡国之际,才被林尘放了出来。 放出来后林尘拉着她跑,被敌国的士兵用箭给射死了,而她当即松开林尘的手逃了很久,最后死在了一名年轻士卒的剑下。 林尘待她很好,偶尔还会趁线人不在时,让她出去透口气,给她买零嘴和话本子,一有空就会来密室同她说话。 即便是在密室她的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 可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厌倦了提心吊胆被人发现自己活着。 她想念自己的娘亲,也想念外面的街巷和首饰铺子。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重生后,毫不犹豫选择了自救。 不能让大宋亡国,不能再放任林家同南疆勾结。 她知道现在林尘正在邢狱里受着严刑拷打,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处死。 有冷风吹过,带来冬的寒意,俄然开始落雪了。 李言兮瞧了她许久,收回目光离开,却被卫兵给拦住。 疑惑间,只见两个卫兵冲过来准备将她拿下,其中一个卫兵拔出一截的剑生生又收了回去。 他惊讶道:“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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