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才看出来吗。”我说。 话落,陆晴屏住了呼吸,被我抚着的肌肤微微发烫,粉红漫上她的脖子,耳垂,但面上大约是粉底太厚,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红。 对视了半分钟,陆晴率先移开目光,脸也离开了我的掌心,转身去拿桌上剩的酒喝,小半杯,一口气灌掉。 “我没时间。” 什么? 我甩甩头,将自己从氛围中拔出来,思忱半晌,“哦,大忙人没时间练舞练千八百次。”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夹枪带棒的。”陆晴睨我,“刚不还说对我有旧情,温柔一点好不好啦。” 温柔一点就温柔一点,好不好就好不好,干嘛要在最后加一个啦,跟撒娇似的。 陆晴也真是厚脸皮,旧情难忘这话,她不应该骇得连连后退吗,转头就拿来用了,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喝了口果汁,没有回答她的话。 陆晴好像也不需要,她只想看我吃瘪,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好。 默了会儿,“姜卓,我不想跳舞了。” 我愣住,看着她眼里装盛的水雾,惊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陆晴,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姑娘,我见过她儿时练舞拉断韧带的病例,见过她青紫得无论用什么祛瘀产品也退不下去的伤痕。 也见过她被老师痛骂,偷偷躲起来哭,哭完又在朋友圈仅自己可见的写一句,加油,陆黎,要一直跳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陆晴偏头不再看我,小声哽咽代替她的眼睛占据我的神经。 “下个月,我就三十一了。” “我知道,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笑着打岔,陆晴的哽咽声戛然而止,机械地转头瞪我,这会儿不像吃人了,褐色的瞳孔反而带了丝丝感激。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能送的起。”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敲你一把。” “敲吧,敲吧,反正我穷,也没什么钱。” 陆晴又沉默了,她眼中的水雾逐渐往后退,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 最后,她说:“姜卓,谢谢你。” 我无所谓地耸肩:“谢什么,你给钱了啊,车费嘛,走吧我送你回家。” 陆晴扫码付款,没忘替我把那杯果汁前也给了,然后摇摇晃晃起身,勉强站住,看我一眼,我立马心领神会过去扶住她,往外走。 迎着月色,回去的路上格外静谧,陆晴不愿意躺后排,非要坐副驾驶,我只能将椅背放下给她半躺着,正安安静静偏头睡觉。 太安静了,一声声呼吸像是在我耳边般,我有些坐立难安,又有些贪恋这样的氛围。 陆晴睡觉的时候很乖,如果是在床上,她会手脚蜷起来侧躺,被子全都压在身下,将自己裹成个凤尾虾球。 不过人家凤尾虾球露出来的是尾巴,她露出来的是头。 现在她平躺在副驾驶位,只有手蜷起来了,放在胸口,眉目很柔和,鼻子轻轻吸着,偶有两声闷闷的,看起来有些感冒了。 我在路边停车,翻出常年在车上备着的小毛毯,给她盖上。 看了一会儿她熟睡的面容,饶是有些花妆,也不卡粉,被我抹开的那一小块,肌肤依旧莹润如玉,不由心里发笑。 还三十一呢,看着比我都小。 但陆晴确实三十了,一个作为舞蹈演员该退役了的年龄。 尽管也有人说,舞蹈演员的黄金年龄在二十八到三十八,然而那多半指的是厉害的,出名的,有天赋的,不代表底下那些默默无闻只能跳伴舞的姑娘们。 很不幸,陆晴就属于这样的姑娘。 她不厉害,只能考进跟我同一所综合性的二本大学。 她不出名,虽然参加了许多活动,甚至去了那种选秀节目,也因为没背景没公司,镜头少得可怜,仅有几个小粉丝支持。 至于天赋,我觉得她有,她觉得她没有,天赋这个东西,大概就是玄学。 用陆晴的话来讲,她不厉害,不出名,就说明没有天赋。 我无法反驳。 但我仍然觉得陆晴会火,我真这么觉得的。 结果就到了三十岁,陆晴还是舞团里一个小小群演,居然开始面临退役危机,简直想象不到。 简直难过,难过得我也想哭了。
第72章 心舞(7) 我将陆晴送回她家,空空荡荡一栋二层小别墅,进门就是个等身高的大熊模型,黑漆漆杵在那里,吓我一大跳。 家具都很新,整个一干净整洁,灰都没有,电器应该是智能的,走进去灯带自动亮起,暖气也开始工作。 我拖着陆晴上二楼,溜达了半圈才找进主卧。 这会儿倒不像一楼那么干净了,被子没叠,和睡裙胡乱混着在床上成一团,地毯上零零散散几只袜子,我仔细看了,都不成对。 果然,这才是陆晴的作风。 我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走过去腾出手将被子掀开,再把陆晴放下。 她闭着眼睛,像是熟睡,但睫毛抖得跟扑棱蛾子似的,我帮她脱鞋,脚脖子也僵得很,木头一样梗着。 “陆晴。”我低低唤了声,不出所料,她裸露出来的脚趾不自觉蜷了一下。 真是有意思。我歹心顿起,握着她脚踝的手收紧,再松开,重复数次,终于,这姑娘憋不住了,抬脚就要踹我,却被我钳得死死,动弹不得。 “姜卓。”她软绵绵又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有毛病。” 说着,她换了条腿,踹过来时,还没来得及脱下的高跟鞋跟直直戳到了我的右肩。 我倒吸一口凉气,是疼的,她也倒吸了一口气,不晓得是为什么。 接着我还没动,她先蹭一下坐起来,脚收回去踩在地毯上。 静默了有一阵子,我勾着头,能看见她鞋跟在地毯上犹犹豫豫,黏黏糊糊地摇摆摩擦,直到停住,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对不起。” 我不由挑眉,陆晴居然会道歉了,还是完完整整的,正式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问。 “踹了你。” 我“嗯”一声,“还有呢?” 半晌,“说你有病。” 我再次满意颔首,“还有呢?” 停顿的时间变长,陆晴似乎在思考,鞋跟又开始摇摆不定,许久也没停。 我没等到答复,再抬头时,看见她正注视着我,一双眼睛水一般,盛得满满的情绪,倒有些像高脚杯里满的要溢出来的酒液。 连散发出来的香气,都醉人得慌。 我溺进了这杯酒里,久久拔不出来,直往下沉,沉到杯底,再浮起时,也要醉了。 “还有不该放弃。”我说,然后重新勾下头,去脱那只高跟鞋。 脚踝不木楞了,软软地任我摆弄,拨一下卡扣,那层束缚轻松地卸下。 我起身将鞋拎下楼,接了杯温水回来,陆晴已经换了睡裙,但还坐在床边,强撑着眼皮,里头混沌一片。 “喝水。” 我递给她,她接过,乖巧地喝,喝完半杯,递回给我,仰着头细声细气地说:“喝不下了。” 我又递过去卸妆湿巾,“卸妆。” 陆晴翘了翘光洁的脚,“没力气。” “不卸妆要长痘。” “我就没长过痘。” “不卸妆会变丑,皮肤变老,皱纹变多。”我持续恐吓。 陆晴在听见皱纹两个字时眼皮动了动,才掀起来看我,“那你给我卸。” “我不会。” “不可能。”陆晴蹙眉,眼神又开始迷离,“你以前都给我卸的,怎么可能不会。” “对啊。”我说,看着她笑,“你都说了以前,陆晴,现在不是以前了。” 指尖捏着的湿巾很凉,陆晴的脸也开始变凉,凉津津的,眼神不迷离了,眼底逐渐清明,她看着我,好一会,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而一把夺过湿巾,站起来。 摇摇晃晃地,我下意识扶她,却被甩开。 “你走吧。”她说,然后跌跌撞撞往卫生间走。 我跟过去,“你睡了我就走。” 陆晴的背影顿住,在门框上靠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开始卸妆。 没有用我拆开的湿巾,而是挤了一大泵卸妆油,胡乱在脸上抹起来,大有要把脸搓坏的架势。 我看得呲牙咧嘴,不由劝道:“你轻点,搓坏了待会儿。” 话音刚落,陆晴搓得更用力了,我愣了愣,决定不再言语。 洗手,乳化,冲水,等到她用洗脸巾擦干,才转头向我,“我的脸,坏不坏跟你有关系吗?” 语气冲得要杀人,我赔笑,“没有,没有。” 陆晴朝我走了两步,扬起下巴看我,“那我睡不睡觉,跟你有关系吗?” 我再次赔笑,“没有,没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对陆晴格外好使,果然在我笑得脸要僵了的时候,陆晴眉目软和下来。 她勾下头,从我旁边走过,爬上床,背对着裹成凤尾虾球,后脑勺闷闷地说。 “你走吧。” 我原地站着没动,转了个方向,按掉灯,“你睡了我就走。” 陆晴的呼吸在黑暗中重了两拍,又急急吸了几口气,不说话了。 我在陆晴卧室守到了半夜,落地窗帘有个缝没拉严实,月光从中间漏进来,正巧铺在陆晴身上,映得她半张脸都闪着微光。 陆晴睡熟了,呼吸变得极浅,要仔细听才能听清,于是我屏气听着,再慢慢将呼吸调整至和她的同一频率。 腿脚站麻了,我僵硬地甩甩,没留神踩到她掉的袜子,一愣过后,无声地笑了。 我没再盯着她发呆,而是兀自收拾起屋子来,散乱的袜子成对配好,掉落的抱枕捡起来放回小沙发,还有她换下来的外套内裙,分开挂起来。 最后剩了件胸衣,是杏粉色的,使我不禁想起她的肌肤,也是这样透着粉。 收完所有,我抹黑下楼,外卖刚好送来,夜间配送贵的要死,但我拿着那二十九块五毛一的两杯酸奶,居然笑了。 后面整整一周,陆晴没有给我发一条消息,微信聊天重新恢复干干净净的页面,就好像那个晚上,只是她的一场梦。 也是我的一场梦。 二月份,过年了,机构里早早贴上对联福娃,校长贴心地给每个小朋友准备了礼物,当然,都是我们这些老师手工做的。 有展开成小兔子的立体画,有木筷子扎的灯笼,还有用牙签搭起来的小房子,总之是根据小朋友们不同的喜好做的。 而给胡豆的,是一个用卡纸叠的小小工程帽,恰好能给她戴上。 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一个劲对着帽子“啊啊”的喊,在众多无意识发音中,这还勉强能算作是有意识的了,也算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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