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楚她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总之我是习惯了,至于那些个被她得罪的亲朋好友,我是管不着的。 而现在,一向只顾自己的陆晴,突然说要养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这不就跟大马路上碰到只小流浪猫,以前的陆晴会说,好可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连根火腿肠都不舍得买。 但现在的陆晴,却上去一把将小猫抱起,给她洗澡顺毛看病,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养她。 真是恍如隔世。 于是,那顿饭吃到最后,账是我结的,毕竟把人气哭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厚道了。 陆晴没有拒绝,心安理得地就接受了,反正她也没吃几口,剩的都让我打包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开车送我,一路无话,临到小区门口,她突然说,首演在三月初,问我有没有空。 三月,我说,现在才十一月,还早着呢。 陆晴的唇抿得成一条直线,两端悄悄向下撇,被我发现了。 “有空的。”我笑答她。 直线松散开,弯折成轮小小的月牙。 “那到时我送你票,就当你教小胡豆的感谢费。” 陆晴睁着双红肿的眼睛望我,眼线晕了些在下眼睑,将这张高傲惯了的脸染得生动许多,我不自觉软了声音。 “好。”我说,又问,“那小胡豆还会参演吗?” 陆晴眉目柔柔,“不一定,导演应该是觉得用自闭症小孩儿还是太冒险了,这两天在附小重新找小演员。” “那倒也是。”我喃喃道。 车内气氛凝滞,狭小的空间里,我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切静下来后,任何微小的声音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陆晴指甲叩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像有规律,又像没有,渐渐变快,变乱。 她的呼吸很浅,轻轻吸气时,鼻腔会有点点共鸣,接着戛然而止,变为绵绵的吐息,软软地拉出些丝线来,绕着弯缠上我。 这氛围寂静得着实有些让人上头了。 我闭眼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怒骂几句不争气,才重新睁开眼。 “加个微信吗?”我掏出手机,迎上她诧异目光后,为自己找补道,“我看每次接送小胡豆你都没来,家校沟通还是跟家长本人比较好。” “你说呢?”我眨了眨眼,笑道。 半晌,陆晴垂下眉眼,也笑了,“加哪个?” “什么?” “你们不是都有工作微信吗,你要给我加哪个?” 我愣了愣,“我没有工作微信。” 这次换陆晴愣了,她扒拉扒拉手机,点出通讯录黑名单,里面孤零零躺了个账号,我一眼认出那就是我。 “是这个?”她举着手机给我看,满脸认真,好像不觉得这样当面给拉了黑名单的人看,有什么不妥。 “……”我被她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却见陆晴突而笑了,笑得狡黠又得意,“看吧,你总算没话讲了。” 啧,这姑娘还是记仇,都这会儿了还想着吃饭我怼她的事。 “好吧。”我举手投降,“好吧,我确实没话讲了。” 陆晴仰仰下巴,似乎很是受用,眼珠子转啊转的,转到跟我对上时,扑哧笑出声来。 “姜卓,你真没变。”她说,然后把我从黑名单中拖了出来。 我挑眉看看,手机在兜里震动,熟悉的特别关心铃声轻轻响了两声。 我将手伸进兜里按死,却没掏出来。 “陆晴,你变了。”变得让我熟悉又陌生。 话落,陆晴很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人都会变。 她说的没错,人都会变,只要活着,有太多太多的客观因素会改变一个人了。 就像陆晴一个直女会跟我在一起,就像我们在一起三年,最后会分开。 就像我们分开时说好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还能坐在一起,间隔刚好的暧昧的足够近的距离,心平气和地说话。 刚意识到对陆晴感情的变化时,陆晴还不叫陆晴,叫陆黎。 我喜欢陆黎这个名字,黎明,太阳将升未升,明明还藏在地表下,光就先透出来了。 那会儿陆黎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长得清清冷冷一张脸,就算被人讲小话戳脊梁骨,仍然好脾气地劝旁人不要骂人家。 不过过了没多久,我就发现,她也会悄悄地骂回去,在微信朋友圈里,仅自己可见。 骂得可脏了,总之不是我能骂出来的话,但我觉得跟那些人比起来,陆黎还算是嘴上积德了。 因此,偶然一次在她手机里看见这些时,我什么也没说,帮她按熄了屏幕,当晚拉着她去酒吧喝酒。 我想,这姑娘心里肯定苦极了,都没个人倾诉,太可怜了。 可怜的姑娘,自然对我的举动莫名其妙,但也能敏锐发现我的不对劲。 她问我,呆瓜,你怎么了,失恋了? 我说,没有,就是觉得上周太忙了没陪你,现在补上。 陆黎狐疑地上下看我两眼,又问,哪个男的不长眼? 看吧,那时候的陆黎脑子里面都是爱情,都是男人,明明我一个看起来就弯成蚊香的人,在她眼里,还是会为男人伤心。 面对她再三提问,我真想直接告诉她,我喜欢女孩儿。 然而说不出口,直到这姑娘问烦了,说我是根木头,转头去找新认识的卖酒小哥要微信时,我突然觉得。 我真的失恋了。 开玩笑的,其实几个月后陆晴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并惊恐严词拒绝时,我才是真的失恋。 至于陆晴后面为什么又会跟我在一起,当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人品好,三观好,私生活干净,又对她好。 她大概是尝尝鲜,又觉得能有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好闺蜜,也没什么,顶多时不时做一些超越友情的事,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反正她躺着就好,何乐而不为。 说起来,我从没有想过她会喜欢我。 但二十三岁那年,她向爸妈出柜,说要跟我一直在一起。 她爸妈气疯了,把她关家里关了一周,手机电脑没收,我联系不上她,也急疯了。 后来她妈妈找到我,我才知道这一切,再见到陆黎时,她瘦得脱相,脸颊凹陷进去,唯独两只眼睛熠熠闪着光。 我心疼坏了,拥住她的手在发抖,全身都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好几次咬到舌头。 我说,何必呢,陆黎,你不说的话,以后还是可以结婚生子过正常生活的。 陆黎用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抹我的脸,抹完了捏,捏完了又拍,笑着说想跟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我也想,我心里想,嘴上却说,陆黎,你变了好多。 这句话落下,静了许久,也是在拥挤狭小的车里,能听见彼此心跳的距离。 她突而松开拍我脸的手,浑不在意地摆摆,说,人都会变。 人都会变。
第71章 心舞(6) 大学城附近有家清吧,是陆晴还叫陆黎时,最喜欢去的一家,她说喜欢里面暖黄色的氛围灯,还有吧台小哥非主流的二八分刘海。 前面那个理由我还能理解,后面这个怎么听怎么奇怪,直到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梳着那样式的刘海,气的羞的,立马上手把头发揉了。 果不其然,陆晴一见到光着个大脑门的我,先是促狭地笑了,带点嘲笑的那种,接着挤眉弄眼地过来摸我的额头。 细腻柔润的肌肤拂过,连心里都发麻,但麻不过一阵,她说。 这更像个呆瓜了。 时隔多年,再次踏足这家酒吧,暖黄色的氛围灯还是没变,连点花样都没有,平静的光撒到角角落落。 吧台小哥换人了,这会儿更帅,是时兴的渣男烫,看起来像是打零工的大学生,正孤零零站在吧台,拿布擦杯子。 而他左边的吧台处,在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圣诞树旁,坐着个姑娘,长卷发铺开在背上,单手支着脑袋晃晃悠悠的,另只手则拿着手机敲敲点点。 我走过去,想拍拍她,手顿住,却落到台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陆晴。” 她懒懒“嗯”一声,慢悠悠转头过来,看到我时,眼睛眨了眨,软软地笑,“你来啦。” 说这三个字时,她眼睛又闭上了,眉头拧了一小会,声音黏黏糊糊被浓重的鼻音包裹。 “你喝多了。”我说。 陆晴呆了两三秒,坦诚道:“对,我确实喝多了。” “你该打电话叫阿黎来,送你回家。” “阿黎走了。” 我挑眉,“她不是你的小助理?” 陆晴皱眉的角度大了点,伸手想过来拉我,但到半空又无力地往下掉,我眼疾手快接住,这才没让她磕到桌角。 “她是我侄女,学的话剧,刚毕业没找着工作,听说我排舞台剧呢,就过来跟着看看。”陆晴抽回手,又搁回桌面,重新支起脑袋,“我一个破跳舞的,哪里会有助理。” 破跳舞的?这话说得我着实有些讶异,想当年,陆晴在跳舞这上面可谓是颇有自信,颇有干劲,颇有种尔等凡夫俗子,看不懂我的舞实属正常的高傲。 现在怎么就沦为破跳舞的了。 我偏头向小哥低低说声“果汁就好”,脚勾开高凳坐下,“怎么,受打击了?” 陆晴沉默,舔舔嘴角,我这才发觉她顶着个舞台妆就过来了,突兀明显的粗眼线,眉毛也浓浓的,嘴上的口红被她蹭了一些到杯壁上,内圈透出淡粉色。 “刚跳完?跳的什么。” “忘了。” “忘了?”我愣了愣,“自己跳的舞还能忘,陆晴你老年痴呆啊。” 半晌,“我也觉得我老年痴呆了,怎么就记不住呢。” 哦,原来是忘动作。 陆晴的老毛病了,上学那会她们期末考组合和选段,有时也会忘,不过她反应快,现编的也能糊弄过去。 毕业后进舞团了,一堆人,她再糊弄就很明显,更别提现在上台演出。 “多大点事。”我接过小哥递来的果汁,“我记得后来你不是搞什么肌肉记忆那一套吗,练他个千八百次,就不忘了。” 话音刚落,陆晴猛然转头瞪我,眼珠子想要吃人,“什么叫多大点事,你会不会讲话。” “你嫌我不会讲话,叫我来干嘛?” “谁叫你了!” 我掏出手机给她看微信,干干净净的聊天记录,上面陆晴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蓝月亮,来。 蓝月亮就是这个酒吧的名儿,取得跟洗衣液似的。 陆晴眼睛努力聚焦,看清楚后先是将口里剩的一点酒液咽下去,咂咂嘴,抬头看我。 “叫你来就来啊,姜卓,你是不是对我旧情难忘啊。” 神经病。 我在心里骂她,骂完又突然来了兴致,塌下肩,抬手去摸她的脸,划过眼睫,落到唇边花了一块妆的地方,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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