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撇嘴,“吃饭都能忘,你记性真差。” 我呵呵笑,没反驳。 默了会儿,陆晴的眼珠子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离开,抬起来看我。 “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她问。 我猝不及防迎上她目光,直觉不要再胡诌,于是说:“我想祝你生日快乐。” 陆晴诧异挑眉,“就这?” “对。” “没了?” “没了。” 眉毛下拉,皱皱,“那礼物呢?” 说完,陆晴有些气闷地别过头,把胡豆掰坏的一次性筷子拿走,给了她根新的,“我一点也不想过生日。” “怎么,没礼物就不想过了?”我笑她。 陆晴更气闷了,瞪我,“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知道,知道。我确实知道,陆晴不想,因为过了今天,她离退役又近了。 小哥过来,两个铁盘子盛了满满当当的烧烤,看起来都是剪碎了再用酱料拌过一次的,一份加辣,一份不加。 我把不辣的往小胡豆那边推推,拆开筷子刮掉木屑递给陆晴。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我猜想陆晴现在应该没什么胃口,便又去要了碟酸萝卜,端回来。 等到坐定,看见陆晴终于动筷,我也跟着吃起来。 有一会儿没人讲话,直到我第三次去柜台,这次是为要果汁,回来时,陆晴舍得开口了。 “姜卓,你干嘛这样。” 我愣了,“哪样?” 陆晴抿唇,似是难言,我立马反应过来,笑答:“我乐意。” 陆晴顿了顿,夹块排骨到我的小塑料碗里,“谢谢。” 我简直受宠若惊,认真观察那节排骨,是为数不多的肋排,更开心了,“你还会给人夹菜呢,变挺多呀。” 陆晴这次不说人都会变了,而是又夹了根青菜给我,“我以前难道不会吗?” 以前? 她这一说,我仔仔细细思索起来,“好像也会,不过夹的都是你不爱吃的,豆芽,香菇,还有啥来着?” 意料之外,陆晴没有生气,反而答道:“茼蒿。” 我想起来了,“我真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不爱茼蒿。” “我也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不爱火锅丸子。”陆晴淡淡瞥我一眼。 “那都是速冻的,不健康。”我据理力争。 “我看超市里新鲜现做的那种,你不也不吃?” “你不觉得臭臭的吗?”我瞪大了眼。 “不觉得。”陆晴为着证明什么似的,从铁盘里扒拉出来个鱼丸,咬一口,“我觉得很香。” “我也觉得茼蒿香。”我说,然而铁盘里没有茼蒿,只好埋头啃陆晴夹的排骨。 静默一会,“为什么她们不要小胡豆。” 突兀的,陆晴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语,但她说完,抬头看向了我,不是自语。 我放下筷子,斟酌字句,“可能她们负担不起……” “可是胡豆是她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不要,她怎么可以这样?” 我有些晃神,是为着这事儿,也不全是,面对陆晴的愤恨,放轻了语气,“大概从她们把胡豆扔剧院的时候,就下决心不要了。” 陆晴沉默,我勾下头继续说:“我刚看那个王女士,好像,怀孕了。” “你冲过去把人绊摔,太危险了,幸好没出什么问题。” 陆晴嗓子僵硬,“我又不知道她怀孕,谁知道真的假的,没准胖的。” 我忖了忖,问她:“你为什么去拉她?” 陆晴一把将筷子摔桌上,“我今天带胡豆出门买衣服,看见她俩了,鬼鬼祟祟在我们身后跟了一路,我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听到那女的在门口一个劲喊胡豆。” “我认识她,就是当时把胡豆交给导演那女的,我以为她是要来接胡豆走,就出去好好跟她讲。” 陆晴喝了口水,顺顺气,“结果我一出去,她就不认账了。” 我接上话,看向她额角的一小块淤肿,“所以你就去拉她,然后一块摔了?” 察觉到我的视线,陆晴抬手捂住,不吭声。 我一怔,心脏紧缩,猛然站起,“不是摔的?是那男的?” 陆晴立马拉住我,急急地,“不是,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我认认真真端详她的神色,好一会,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坐回长凳。 “陆晴,你太冲动了。”我说,然后勾下头,一个人,怎么敢。 “那也不能让人跑了吧,这俩人不要小胡豆,不要就不要了吧,又跑来跟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等小胡豆好了,又认回去?” 我摇头,意为不会,既指她们不会认,又指,小胡豆不会好。 陆晴理解没有,我不知道,但她突而泄气,肩背都塌下来了,神情凄凄。 “为什么这么狠心。” 回到警察局的时候,中年男女已经离开,好脾气男警带我们进会议室,桌上只留了张A4纸。 黑色字体很少,只占据三分之一的位置,顶头保证书三个字字号大,格外显眼,而末尾难看的字迹和两个拇指印,格外刺眼。 男警说,中年男女不是胡豆的亲生父母。 陆晴惊得呆住,哆哆嗦嗦地问,难道是人贩子? 男警被她的样子逗笑,摇头说,不是,是小姨和小姨夫,胡豆的父母早去世了,死于事故。 陆晴的脸色缓和,换做愤愤,骂,怪不得,杀千刀的东西。 男警拍拍她的肩,又看看我,说,所以不能强迫她们履行抚养义务,这才…… 说话说一半似乎是他的习惯,这句没结束,他又开始嘱咐我们要去给小胡豆重新上户口,办证明。 最后,临近零点,一切尘埃落定,再走出派出所大门时,陆晴松了口气,抱起小胡豆笑了。 我看着这样的陆晴,也笑了。 我说,陆晴,小胡豆有你这样的妈妈真是幸运。 这是校长会对每一个来的家长说的话,她说的时候,脸上会堆满笑,但语气是公式化的亲热,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就像奉承。 但现在,我说这话时,真正感受到了那份为小胡豆的庆幸,和对陆晴的尊敬。 回去坐的陆晴的车,我开的,陆晴对自己的车倒不执着硬要坐副驾驶,便抱着小胡豆在后排。 车载音乐很舒缓,淌成水的柔情那样,但一曲未完,就到了,还真是近。 我有些恼,应该开慢点的。 车停许久,后排没有动静,借着后视镜,我看了一眼,恰巧跟陆晴的视线对上,而她身边的小胡豆,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我用口型问她,“睡了?” 陆晴小小颔首。 好胡豆,乖胡豆,周一给你买糖。 我心里发笑,面上不动声色,只放松脖子熄火。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车内安静得不像话,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放得极浅极轻,听不到点点。 初春的夜还是冷,风从缝里溜进来,扑到脸上,卷起发丝打着旋儿,倒有些像轻轻柔柔的爱抚。 “冷吗?”我问。 半晌,“不冷。” 我又问,“胡豆冷吗?” “她说她不冷。” 我无声笑了,瞥一眼睡熟的胡豆,心想,胡豆说,原来是陆晴说。 “给你。”我看着时间跳转到十一点五十五分,从兜里掏出个小礼盒递过去,“说好的礼物。” 陆晴迟疑未接,声音低低的上翘,“什么礼物?” 我思忖片刻,“当妈的礼物。” 又过一会儿,陆晴接了,“还不如说生日礼物呢,当妈的,听起来年纪更大了。” “不大,陆小姐还年轻,人不说卖童装的都夸你年轻嘛。” 肩膀被推了一下,不轻不重,跟猫爪子似的,陆晴嗔怪的声音传来。 “瞎扯些什么?” “没瞎扯,你看起来还比我小呢。” “那不是很正常,我一直都看起来比你小,咱俩没有可比性。” “是是是,对对对,我怎么能跟陆小姐比,陆小姐年轻美丽,我又老又丑的。” 陆晴不吭气了,肩膀又被推了二三四五六下。 第七下,我伸手擒住了作怪的猫爪,侧了半个身去看她。 “干嘛?”她睁大眼瞪我,也没抽手,反而往前凑,靠近我,在距离仅剩一个拳头的位置停下。 太近了,我能看见她卷翘的眼睫,细腻肌肤上的小小汗毛,以及褐色瞳孔里的倒影。 呼吸温热交缠,绕着弯儿往上,占据鼻息间,钻进大脑,在最深处拨弄起脆弱的神经来。 我急促吸气,握着陆晴的掌心越来越烫,灼烧一般。 “我想吻你。”我说。 陆晴的瞳孔瞬间放大,睫毛扑簌,像小扇子,企图给滚热的气氛降温。 但扇子太小,扇起来的风太轻微,什么作用都没有。 我吻上了陆晴。
第76章 心舞(11) 其实,我跟陆晴也是有过一段轰轰烈烈,山无棱天地合的恋爱的,我们牵手在暴雨中奔跑,或是躲卫生间接吻。 我们会抱着彼此躺在床上谈理想谈未来,大概是每一对拉拉都会期待的那些,两人一屋一猫一狗,她喜欢布偶,我喜欢边牧。 刚在一起是大四下半学期,陆晴突如其来的松口,让我惊喜地差点晕倒,接着反上来的是充斥整个内心的幸运。 但还没来得及庆幸和体验浓情蜜意的热恋期,就因为实习分隔两地。 距离是最能酿情的,时间空间割据你的神经,将思念慢慢的一点点泡胀,泡成个浮浮馕馕的大饼,每吃一口,都是愈发浓郁的情感。 两个小时的高铁,我每周都去找她,带花,带零食,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明明哪里都能买到,却因为跨越了一千公里,变得弥足珍贵。 实习结束,我们顺理成章住到一起,完成了期待的一半,两人一屋,至于猫狗,陆晴说想稳定些再考虑,我也这样觉得。 第一年,姗姗来迟的热恋期格外猛烈,我只想每时每刻跟她粘在一起,对于工作和跟领导同事的来往很不在意。 我没有平衡好感情和工作,这直接导致了我丢掉第一份工作。 然而陆晴没有,她与舞团里的每个人都要好,对每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上心,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我是排在末尾的。 我有生气也有难过,但长此以往对陆晴的言听计从,发脾气这件事好像不该出现在这段恋情中,不该出现在我身上,而陆晴,也不该成为发脾气的对象。 第二年,陆晴出柜,我惶恐,也真实地感受到幸福,只是不知怎的,高兴起来却没有那样高兴了。 大概是时间消磨了些许感情,也大概是过于熟悉彼此,不再需要太强的情绪外露。 我该手舞足蹈,该感动涕零,但最后也只是手抖地抱着她,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发了很多很多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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