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欣慰老母亲的感觉,不经意间几个对视,我简直要掉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环节一直到结束,我都没歇,等到合照完原地解散,我终于能舒出一口气。 “姜老师,喝口水。” 一瓶水突兀地出现在视线内,环着水瓶的手指纤细修长,尾指的位置,套了个细细小小的素圈。 我怔了怔,接过来道声谢,问道,“去哪儿?” 半晌,陆晴温声,“湖东。”
第69章 心舞(4) 大学那会儿,陆晴最喜欢叫我陪她一块去的地方就是湖东,小商品市场,开在地下的几条街。 什么都卖,饰品,手机壳,廉价的化妆品,带一天瞎半天的美瞳,还有各种批发质量差的衣服裙子。 老实讲,陆晴家里很有钱,毕竟能送孩子学艺术类学科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对于陆晴热衷于“地摊货”这点,我根本不能理解。 我穷,我逛得买得理所当然,但看着她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就有一种大小姐下乡改造,穿回一套让全身起疹子的破烂的感觉。 我是这么觉得的,陆晴却觉得没什么,大概就当进了一趟动物园,买一些猴子吃的玉米棒尝尝鲜那么随意。 后来去的多了,湖东这个地方,反而像藏了我和她之间隐秘的小秘密般,多了些别的意味。 毕业后,我们搬到了城市的另一头,离她上班的舞团近,就没有怎么来过湖东了。 如今,故地重游,往日热闹非凡的地下街,现在搬到了地面上,还有模有样地盖了两层楼,真真是个小商业区。 不过还是没什么档次,不像陆晴这个姑娘会愿意来的地方。 路边停了两排小吃车,大约是刚好赶上下班放学,人还挺多,跟陆晴路过时,险些被几个举着大鱿鱼串儿的学生蹭到衣服。 我下意识揽过她的肩,调转个方向,将她护在里侧。 她愣了愣,低声说句谢谢,淡淡的气息拂过我的下巴,有些痒,我伸手挠了挠。 一路往里走,上电梯,二楼最边上,有一家小小的粤菜馆。 “吃这个好吗?”陆晴转头问我,声音软软的,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但也只是像,因为她问完没等我回答,就自个儿点点头,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果然,五年了还是这样。 陆晴的询问不是询问,是表达自己的意见。 比如,陆晴问,你觉得这个东西好不好看,那就是她觉得好看,她要买。 又比如,陆晴问,你觉得过节日要不要送花,那就是要送,必须送,不送要生气。 如果是真的不知道不清楚,陆晴就不会问了,她会默默纠结,直到自己纠结出一个答案,再将这个答案用询问的语气讲出来。 这个,好吗? 能不好吗? 我心里叹气,认命地跟进去。 简陋的包厢里,她点菜,我涮碗,听着外头偶尔几声学生吵闹,再瞄两眼陆晴专注于用手指点着菜单往下看的模样。 恍然一瞬,时光倒流样。 “姜卓。” 她突然抬头,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我手上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到手背,忙低头放下茶壶。 “我点好了。”她说,又问,“你要看看吗?” “不了。”我抽出纸巾擦水,反正她多半点得不少,以前每次都浪费。 服务员进来拿了单子离开,桌上一时无言。 我将涮好的碗筷递给她,又去涮自己的,滚烫的茶水在碗里荡着圈儿,中央凝成个细细的漩涡,漾得越来越大,却在水将要越过碗边缘时,停了下来。 我盯着漩涡消散,一把将水扬了。 再次抬眼看她,我问,“陆晴,你那天晚上说胡豆不是你孩子,是什么意思。” 她低垂的眉眼立时扬起,眼尾拉出来的小勾清晰可见,有一笔劈了叉。 不过半秒,她眼皮又下压回原位,我没再看见这画眼线时的小小失误,只能转而去看她抿掉小部分口红的唇。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她嘁了个气音,很是清浅地笑了。 “你不挺想我问的吗?”我说,“难道今天请我吃饭,不是讲这些?陆晴,我这是在帮你开头。” 陆晴有好一阵子没说话。 菜零零散散地往桌上端,等到占据大半张桌子后,总算停了,我看着这些菜,不由发笑,果然浪费。 “你笑什么?” “我笑陆资方大手笔,又是给钱叫我们办活动的,又是请我吃饭的,完了连我第二天的午饭都准备好了。”我擦擦筷子,“待会儿剩的打包,陆大小姐应该没问题吧。” 她又好一阵子没说话。 静默许久,“姜卓,你很穷吗?” “不然呢?”我夹了根菜心,“你第一天知道吗?” 就在我以为陆晴要第三次噤言时,这姑娘眼珠子转悠转悠地,突而冒出来一句,“你离开我居然这么惨。” …… 她在说什么屁话? 我结结实实愣了有一会,直面她略带怜悯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我呆怔这几秒,陆晴瞬间变了脸,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拱了拱鼻子,十足的得意。 “怎么不说了,刚不还怼我挺有劲儿的吗。” 得,吵嘴来了,说我怼她。 我回神,将菜心搁到碗里,低笑道。 “我有没有劲儿,你还不知道吗?” 得意脸僵住,我满意看着陆晴逐渐漫上颊边的粉红,最后染红耳垂,倒显得勾在上头的珍珠耳饰更亮眼了。 “你不要脸。”她骂道。 “所以呢?”我靠回椅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陆晴,要说什么赶紧说,我还有事。” “什么事?” 我没说话,挑眉向她。 “行,我不问你。”她轻轻吸了两口气,似在平息情绪,半分钟后重新开口,“我是想说,胡豆确实不是我的孩子,她只是我在剧组捡的。” 剧组?我笑了,“你不跳舞,改行演戏去了?” 不等她讲话,“也对,演戏挣得多,能火,你以前就挺想火的嘛不是,我理解。” 陆晴估计真被我气着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一吸,又呛着了,开始咳嗽。 我给她倒了杯水,下意识就想过去给她顺背,却硬生生止住动作,干坐着等她咳完。 几分钟时间,我看着她涨红了脸,眼里裹着泪,眉毛拧成小麻花,连眉间皱起来的那个小天眼都变了形。 突然想起,上次看见她这样自己呛着自己,是在一起后的第一次争吵。 陆晴是个很容易被呛着的人,也不知道是气管短还是会厌软骨工作不谨慎,但凡喝个水吃个东西,被呛的概率都很大。 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直到一次陆晴放我鸽子,转头跟同事出去搞什么调研活动,我真生气了。 生气的结果就是,那天晚上陆晴回来,我头一次对她发了脾气,各种控诉,完了在她喝水的时候说了很过分的话。 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得了,大约就是能过过,不能过分这样的。 然后陆晴一口气没顺下去,又喝了口水,呛得昏天黑地,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而我,因为还在生气,第一时间不是帮她拍拍,而是静静看着。 看着看着,她的错,变成了我的错,陆晴咳完了,就开始哭,说我应该先帮她拍拍,就算生气,也不能不管她。 最后她说,万一她真咳死过去了怎么办。 这句话我真信了,她前面说的,我也真反思了,于是后边,不论任何情绪,陆晴有哪里不舒服,我都尽量做到了先关心她,再管自己。 那是第一次,现在这是第二次,我安安静静坐着看陆晴咳嗽,看她的眼泪花儿迸出来。 陆晴又哭了,也不知道是难受的,还是难受的。 菜果然剩了很多,陆晴没怎么吃,光顾着哭,脸皱皱巴巴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捉着纸巾擤鼻涕。 我也吃得少,主要是不好吃,其次是陆晴哭起来真的,让我也挺难过的,只是我不想让她觉得我难过。 至于胡豆,陆晴颠三倒四地说,总算说了个囫囵大概出来。 这小姑娘,是她参演的舞台剧组里捡的。 说捡其实也不算,因为胡豆勉强还能算那台舞台剧的个小小演员,本色出演,自闭症儿童。 据她所说,胡豆的爹妈本来是剧场工人,偶然碰上导演要导这样一台剧,就把自己闺女推出来说能出演。 导演当然表示好,毕竟用小演员演是不像的,还要付钱,用自己工人的小孩儿,至少钱能少给点,当即拍板。 但就在胡豆进组的第一天,胡豆爹妈消失了。 可怜的小胡豆,一夜之间变成了没爹妈的小可怜,又因为是个有些防御的自闭症孩子,对于旁人的触碰很容易情绪失控。 所幸,导演是个好导演,没有让人把小胡豆赶走,而是找了剧团演员看管,又去警察局备案找人。 而陆晴,好巧不巧,就是那个肩负重任的剧团演员。 陆晴说完了,抽抽噎噎地望我,期冀的目光粘在我身上。 她说,姜卓,你一定得治好小胡豆。 哪里谈得上治好不治好,我们这行,小孩儿只要有进步,都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好得像正常人一样。 但面对现在的陆晴,我没办法实话实讲了。 顿了良久,我还是起身,去到她身后,迟到地一下一下给她拍起背来。 我问,如果小胡豆的爹妈,找不到了。 陆晴想也没想,答,那我养她。
第70章 心舞(5) 五年过去,我不得不承认的是,陆晴没变,也变了。 没变的是她的态度,还有微小到可能自己都没发觉的小细节。 比如剩下的一大桌子菜,她依旧不愿意打包,会浪费在那里,并一脸至于吗的表情,看着我将剩菜扒得干干净净。 她用杯子喝水时,会看着沾杯的口红印,小小的蹙个眉,再不动声色地用拇指肚抹去。 她哭起来抽抽噎噎,但眼睛睁得很大,在泪珠眨眼下来的瞬间,低头,抬头,就不会有泪痕。 陆晴还是记忆中那个陆晴,但又不是了。 因为她说她要养小胡豆。 这种感觉很奇怪,从我认识陆晴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她是只在乎自己的,难听点来讲就是自私。 和陆晴同桌吃饭,如果她喜欢的菜剩下一口,那永远都会是她的。 好友被分手,陆晴只惦记,那男的说能帮她代购的包,能不能按时拿到。 大学舍友结婚,我说份子钱随六百六六大顺,陆晴却只愿意放进红包里四百二十三,剩的一百七十七,她说人以前借她钱交书费还没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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