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秋望舒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寒争没有再追问她停顿的理由,只是默默地挪开了视线,看向对面铺落一地的银杏叶,肯定道:“那是很有意思了。” 寒争说完这一句后,两人之间便沉默了下来。 护院靠在门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院里的管家更是听不出有要出来的迹象。秋望舒不接话,一时间,四周就都安静了下来,只余周遭巷中零散的秋叶摇落声。 见秋望舒兴致低沉,略略思考后寒争偏过头来,没有刻意提起什么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她只是摩挲着自己指侧的薄茧,兀自开口说起了自己:“我在家时,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在。” “能做的事,只有日复一日地练……字。” 说到练字时,她的话音微妙地顿了一顿,不过,趁着话音还没落地,她却又自然而然地带过继续道:“鸡鸣时起自己练,辰时和老师练,日落前与其他人练。” 从鸡鸣时练到午后,这莫非是要养出个书圣不成? 从方才的沉默中回过神来,秋望舒抬起头来,默默看着神色自然的寒争,好一会儿后才半信半疑地开了口:“……你确定你说的是练字么?” 见秋望舒没有逃避自己的话题,甚至还接着问下去,寒争垂眼笑了笑,随即不假思索地道:“是啊。” 秋望舒的表情明显不信,但寒争也不多辩解,她只是看了几眼街对面,随即张了张口,骤然转换话题道:“阿望,我离开濮州后,你会来找我么?” “不会。”秋望舒虽然答得斩钉截,可是见寒争满脸失望,她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我去哪儿找?” 闻言,寒争面上重新露出一个笑来,她捏着手上那个秋望舒不愿接过去的香囊,正色道:“那我来找你吧。” “不管你在伏春城还是在哪儿,我都能先找到你的。” 寒争说得这般认真,秋望舒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眨了眨眼,秋望舒故作不在乎道:“你这么能耐?” “嗯,是啊。” 寒争看着秋望舒,回答中没有一丝犹豫。 她们会再见的,就算不会,自己也一定能找到她。 还不待秋望舒再说上点什么,门边就又传来一阵响动。意识到这一次,应该是老管家终于想起等在外头的人了,两人双双转过头去,随后便听见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和门闩被抽出的声音。 片刻后,那叫她们等候多时的管家终于从门后露出脸来,面带歉意地看向了秋望舒,缓声道:“哎呀,老头我腿脚不利索,抱歉叫你久等了。” 说着,就扶着门要将秋望舒迎进来:“快请进吧。” 见老管家都伸手来了,秋望舒下意识就要迈步过去。可是想到自己还要进去结那欠了几月的账,于是秋望舒回过头对寒争交代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吧。” 说着,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有什么情绪在方才悄悄发生了改变,秋望舒张了张口,竟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上了一句:“可能会等久一些。” 秋望舒一贯对自己没什么耐心,所以她现在这幅样子倒是新鲜得很。诧异地抬了抬眼,寒争随即笑道:“就算要等一天我也等。” “你快进去吧。” 哪会有她说的那么久,有些赧然地转过头去,秋望舒跟上了管家的脚步,几步走到了门槛边。 楠木门在护院手边朝外拉开,冉冉秋光也在秋望舒面前乍然铺开。 晖光斜穿于枝叶间,一时还晃得叫她忍不住偏头眯起了眼。 而在那晃眼的余光中,她看见寒争就站在檐下,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安静地望着她,可是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门缝中漏出的秋阳就刚刚好停在了寒争面前,一寸都不能再朝前,叫寒争就这样融进了一片蒙蒙暗光中。 这样的场景莫名地叫她有些不安,甚至在一瞬间竟萌生了让寒争和自己一同进去的心思。 见她还愣愣地看着自己,于是寒争往外站了一步,带着询问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不安归不安,可眼前还有正事要忙,将那些杂绪甩出,秋望舒摇头道::“没事,我进去了。” 说罢,便撇过头去跟着管家一道踏过了门槛,踏进了庭中。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中,护院也随之关上了院门。关门时正好掀起了一阵过堂风,自门缝中吹袖而过,还带出些院中摧下的银杏叶。 黄叶飘至裙边,但秋望舒的脚步声却在秋风中越送越远,直至再听不见时,寒争面上的表情才渐渐淡了下来。 理好横飘于眼角的鬓发,寒争静静看向了对面枝叶零落的暗巷中。 说好就在这里等着秋望舒,可是寒争却没有一丝征兆地抬起脚,跨过满地秋色,走入了她看了半晌的黄叶横斜的巷口。 自方才起,她便注意到,堆叠如漫波的银杏叶中分明掺进了几片格格不入的青绿竹叶,其中甚至有几片,几乎落到了几步前的石阶下。 若只是竹叶,那自然没什么稀奇。可是眼前这几片却明显不同于南边各处的青竹叶,因为那叶片上清清楚楚地用缕缕银丝勾出了细密叶脉——那是,在常年多雨的山庄中,独独植于她院前的银絮竹。 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寒争拾起叶片,对着空无一人的深巷笃定开了口。 “司遥,出来吧。” 话音落下,四周却并未有人应声出现,直至她再蹲下身,又捡起一片竹叶时,巷中才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动静。 寒争听到了不再掩盖的脚步声,一声,两声,渐渐地,从墙后与绿荫相接处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来。那是一个与寒争年纪相仿却神情迥异的少女,她着一身能融进幽潭中的黑,眉间尽是与年岁不相符的锐劲。 走到寒争面前,她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少庄主。” 喊完这一声后,被叫做司遥的少女才抬起头来,担忧看向了寒争。她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方才寒争将香囊递给秋望舒的那一幕。那自然而亲昵的相处,叫司遥心中生出了莫名担忧来。 她不由地想道,少庄主不该来这一趟的,濮州离山庄太远,便容易叫人生出些不够清净的杂念来。 此刻,看着面色如常的寒争,司遥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才开口道:“我们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寒争自然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可寒争却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反而向她要求道:“那便再等我一日。明日一过,我便跟你们回吴州。” 闻言,司遥愣了一愣,可随后她便皱起眉头来为难道:“少庄主,等不了了。” 像是要印证她说的话一般,话音刚落,在寒争对面,那日光所不及的暗角处,便蓦然响起了一道清润却又隐含肃穆的声音。 那人肃声唤道:“寒争。” 声音响起的刹那间,寒争的全身有如被冻雪所盖,浑身僵直,脚步就这样顿在了原地。 朦胧暗光处,一个身着绿衫,挺秀高挑的女子自巷深处缓缓走来。 从幽暗处一步踏出,女子抬起手指拨开浮尘,动作间,指上细戒闪过流光,汇入掌下那晦暗不明的眼中。 到这一刻,寒争才明白司遥那句“等不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看她逐渐站定在自己面前,寒争捏紧了指节,深吸一口气,一时间,她的眼中似乎涌上了许多情绪,有不情愿也有不服气。只是片刻后,那些波澜起伏还是归于了平静,寒争随后低下了头,像认罚的孩子一般,敛容沉声唤了一句:“……师君”
第027章 认师离开 陈家这次倒是爽快, 不过原因大概是那账房还没来得及打一套太极,秋望舒便直接说要是今日不结下次顾云缃就亲自登门了,直把账房吓得一个激灵, 抖出了一摞碎银来。就这样,秋望舒顺利地要到了账,把银钱揣好, 便着急忙慌地朝外走去。 虽然说这次没耽误多久,不过好歹也是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怕门外的寒争等得无聊,秋望舒三步并做两步地跳上了台阶, 打开了院门。 “这次没让你多等……吧?” 从门内跳出来后, 秋望舒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原本应该守在门墩旁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眼前只剩她和两个护院茫然地六目相对。 “别看我们啊。” 其中一个护院挠了挠头, 嘟囔道:“你刚进去不久人就朝前跑了,你看我们也没用啊。” “走到巷子里就没影了, 我们还奇怪呢……” 走到巷子里就没影了?闻言,秋望舒皱起眉来,狐疑地望向对面。 平白无故地,她走到那幽僻巷子里去做什么? 难不成是遇到了猫儿狗儿,还是说……又要跟自己开什么玩笑? 半信半疑地迈下台阶,秋望舒四处张望着走到了巷口边,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叫她楞在了原地。 护院说寒争走进了这条巷子就没出来过, 可是, 在她眼前的, 明明就是一条只有一头可以出来的死巷啊。 有幽幽凉风吹过,却掀不起地上的枯叶, 只吹来一股直往袖口里钻的阴潮气。顺着自巷子深处吹来的风,秋望舒一步步走到了底,但却没有在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发现寒争的影子。 怎,怎么可能,是不是护院看错了?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莫名其妙消失在这穷巷中。 一个答应了自己明日一同出去的人,却突然消失在了巷子里,除非……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人。 遇到了能将她悄无声息地带走,她还不敢反抗,只能顺从地跟着一起走的人? 凉意直往自己心口冒,秋望舒拔腿就跑。 她得回去书肆中去,万一寒争半路逃脱,躲到了熟悉的地方呢? 就算寒争没有在书肆,那至少时间还没过去太久,自己……兴许可以取出书肆中的东西,追上去,就算是微薄的力气也好,好歹也能替这连被挤进人堆里都不敢大声喊一句的人挡上一挡。 心急火燎地跑过西市,跑过布庄,最后秋望舒拨开店门前的人,冲进了书肆里。 在顾云缃“诶唷”的一声惊呼声中,秋望舒大步跑进了库房,顺着凉榻旁边的木柜,她一举攀上了横梁,咬牙取下了她藏了近一个月的,从未有第二个人看见的长条布袋。 里头装着的,是她至今都不敢揭开来的,那日从秋臻身边拿走的——更星剑。 不敢细细去看布袋下勾勒出的三尺长剑,秋望舒颤着手,背上了足有她半人高的剑袋。还没喘匀气,便要再朝着渡口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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