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雪终究是告水山庄庄主, 所以武林盟也不敢给她戴上镣铐,再加上斯若愚料定了她不会轻易出逃,所以这后院里只是派了些内门弟子看守。 已至二更, 后院看守和巡逻的弟子不仅没有减少,而且还新增了几人。看来武林盟出发前对自己下达的指令是“严加看管,等候发落“了。 距离格桑乌失去消息已过了半月。这半月,足够格桑乌回到钰龙神教中。所以今夜, 云照雪必须得走。 在看准时机, 劈晕了守门的两个守卫后,云照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院中。此时院中都是些年轻的巡逻弟子,她只是想要离开, 也无意伤害他们,所以在巡逻弟子无意识靠近时, 云照雪只是抬起了剑鞘,准备用剑鞘劈晕来人。 就在云照雪侧步准备出剑时,那两位紫云弟子的背后却突然出现了突兀而细微的窸窣声。此人连影子都没在地上找出,却以极其迅疾之势,干脆利落地将两人敲晕在地,想来是个身手不凡之辈。 两个紫云弟子悄无声地歪倒在拐角处,而他们身后的暗处之人也毫无避讳地疾步而出! 来人身着陌生的劲装, 身形清瘦, 动作麻利, 只有在迈步至月辉之下时,才能看见那面巾之上的熟悉眉眼。 原本带着稚气的眉目间却写满了锐气, 云照雪沉下脸来,意识到此人正是有自己亲自遴选,送去护寒争周全的影卫——司遥。 不同于稍显迟钝的紫云弟子,司遥早就发现了云照雪的行踪,此时,看见蹙眉现身的云照雪,司遥也顾不得平日里对云照雪的敬畏,上前递上了面巾和劲装,便低声催促道:“云师君!请您跟我走!” 按照她的吩咐,司遥原本应该守在寒争身边,可是现在,司遥却从吴州辗转来到了中都。 司遥对寒争矢忠不二,以她对司遥的了解,司遥绝对做不出抛下主人只身而来的决定。 那么,司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沉默了一瞬,云照雪出声问道:“寒争也来了?” 闻言,司遥气息一滞,她知道对云照雪说谎的代价,却仍替寒争遮掩道:“没有。” 看这样子,云照雪哪里还能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寒争那张倔强的脸慢慢浮现在了自己眼前,云照雪接过了司遥手上的衣物。没有想象中护主不力的责骂,云照雪只是系上了面巾寒声地对司遥说道:“带我去见她吧。” 二更刚过,两道黑影如电光般奔驰在惊澜台外,在绕过守卫跑出城门后,两人终于停在了那柳叶落尽的栖霞坡边。 栖霞坡的柳树不复往日的葱郁,但是在一片树影中,却有一点不甚明显的青绿。 夜风吹开了披风下的绿衫,云照雪也在十步外看清了树下的那抹无暇的绿影。 树下之人牵马而立,那挺拔的身姿早已不复幼时的纤弱,只是当她转身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还是带着用恭敬掩盖的疏离。 “寒争。” 一步一步地朝树下人走去,直到站定在她面前时,云照雪才解下了面巾,缓缓开口:“你这般贸然前来,太过冒险了。” 她下意识便说出了责骂的话,可是寒争的神色却丝毫未变,好似早已习惯了自己严苛的冷语。 眼底的晦暗逐渐化为担忧,想到寒争冒险前来营救自己,云照雪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松动,她似乎不习惯以这样的语气和寒争谈话,于是她只能生硬地解释道:“我……不是要责骂你,我只是希望比起来救我,你更能好好保护好自己。” 云照雪的责骂没有触动寒争一分,但这生涩又生硬的一句却让她面上出现了不同的情绪。她先是有些愣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寒争明白。” 这简短的四个字落下后,原本交谈不多的师徒间又陷入了沉默。 一片沉寂中,寒争抬眼静静地观察起了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云照雪来。 她受云照雪教导十余年。这么多年间,云照雪倾囊相授,无论内法还是剑法都毫无保留,甚至毫无保留到了对自己寄望过高的地步。她也拼命想回报云照雪的救命授业之恩,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达到让云照雪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地步。 即便已经相处十余年之久,可她们师徒之间也从无“亲密”可言。 她原以为她的师君是一团清寂而遥不可及的雪,可是在听到惊澜台上的消息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师君也可以这般热烈。 这样的师君让她觉得陌生难言,可是在陌生和担忧之余,她又不禁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师君露出这样方寸大乱的一面。 寒争就这样静立着,从云照雪不复整肃的发丝看到了她手袖边沾上的微尘,最后将目光轻轻地落在了云照雪手边那枚红玉指环上。 与云照雪完全不搭的红玉戒就这样挨在掌门戒边,寒争抬起眼来,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对那玉戒主人的答案。 头顶上的苍穹,不复西疆的明净,泛着浓浓的郁色。风中送来凄清的潮气,那是冬雨欲来的气息。 夜风猎猎,将寒争的披风吹得窸窣作响。可是在这样的沉郁夜色中,寒争却毅然来到中都,毫无畏惧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似乎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张面孔了,以至于到了现在云照雪才发现,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孩子似乎……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那些少年人的蓬勃和稚气在这张从容的面孔上已寻不到多少痕迹,云照雪不得不承认,即便寒争从未见过师姐,可是在那些被自己囫囵度过的年月中,寒争身上已渐渐有了师姐的样子。 在多少迷惘而无法突破的夜里,师姐都是这样在月下将追雪剑丢进自己怀里,坚定地告诉自己“照雪,你的剑道,并不是一意孤行。” 在这南辕北辙的夜色中,师姐的眼眉却逐渐和眼前的少女相重叠。也许她的身上还有些少年人的单薄,可是云照雪却已在那双眼中看到了不屈而执着的锋芒。 郑重地望进了寒争的眼中,在这一瞬间,云照雪在心中做了一个一直放不下心来的决定。 “寒争“ 师君授剑时那庄严而温柔的声音似乎出现在了耳边,云照雪抬手,在寒争诧异的目光中取下了翡翠玉戒。 面上的忧虑之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长而超然物外的坚定。 ”拿着它。” 翡翠玉戒,是告水山庄庄主的象征。师姐易闻英仙去后五年,她将此戒从长老手中夺回,而今日,也是时候将这枚掌门戒物归原主,正式交回师姐唯一的血脉,寒争的手上。 这枚掌门戒原本就该由寒争佩戴。 即便受恶蛊磋磨,可她仍是这么多年来,庄内唯一一个最接近惊丛剑剑意的人。 惊丛剑早已认定了她,而自己其实也早已认定了这枚掌门的归属。 告水山庄,历经百年,终于在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庄主之后,迎来了第四任最年轻的庄主。 “从此以后,你便是告水山庄的第四任庄主了。” 带着云照雪体温的戒指落到了一个有些微凉的掌心,寒争睁大了眼,看见了这么多年来云照雪对自己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将玉戒放下后,云照雪生疏地抬手,替寒争系紧了披风。 “八月十五,是你的生辰,可那时我大概赶不回来了。” 掌门戒原本就是她的所属,而自己能想到送她的及笄礼却又寒酸得枉为人师。 “思来想去,我能给你的及笄礼只有为你取一个字。” 系好披风后,云照雪面上露出一个愧疚又轻松的笑来。她想,若是别的师徒相处上十余载,一定早已亲如血亲,但自己居然到今天,才第一次给寒争系衣带,甚至第一次想起,该替师姐给她起一个字。 长辈授字,授的是长久的希冀。师君当日给自己取字,取的是“冲瀜清澜”的“清瀜”二字。师君希望自己心中有泓流,清气充盈而自在。那若是师姐替寒争取字,她会想取什么字呢? 从寒争愈发清炯的眼眸看到在服下解药后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云照雪也终于在这一瞬想好了一个独属于寒争的字。 “笙,万物初始之声,从今日起,同心蛊再也不能牵绊你的脚步,从这一岁起,一切重新开始。” 夜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寒争听见云照雪郑重地告诉自己:“如果你喜欢的话,从今日起你的字,便是君笙。”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该有此字,“君笙”二字落下的瞬间,中都的谯楼也敲响了三更的钟声。 悠悠钟鸣,震响了俱寂的万籁,也震动了寒争一颗回响不断的心。 寒争寒争,半山寒色与春争,自此后,寒争无需再争,她自己便是自由的万壑之“笙”。 城内谯楼的钟敲到了三更,而师徒两人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在这一瞬间,云照雪突然后悔自己到了离别时才想起对寒争的苛待,可是与其现在说些生硬的话,不如等自己回到吴州,再用尽心力扶她站上更高处。 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云照雪抿直唇峰,对站在远处的司遥留下了一句,“照顾好少庄主。” 然后便转过头去,接过了寒争手中的缰绳。 当缰绳从自己手中被抽出后,寒争的手心却不受控地颤动了起来,好似有什么久违而汹涌的情绪即将从心口涌出。 不安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云照雪不要去西疆。 云照雪纵身上马,毅然地拉起了面巾,遮住了面上的涌动。 而在她即将挥下马鞭的瞬间,身后,却响起一声忐忑而凄然的:“师君——!” 云照雪从未听过寒争这般失态的声音,寒争从来都是克制而平静的,可是今天这一声师君里,云照雪却听出了她那些埋藏于不动声色之下真正的情绪。 浓稠的夜色盖不住她眼中澎湃的流光,寒争深吸了一口气,也生疏地说出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敢开口的期许。 “我在告水山庄等你,你要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
第106章 弱水经年(十三) 八月初五, 武林盟已至西疆,而呼延灼却因武力无法恢复而突发狂症,在霄云神殿中杀死了前来复命的左护法和他的所有部下。 手刃左护法后, 呼延灼一病不起,就连阿曼苏也无能为力,只能用汤药吊着呼延灼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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