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龙神教大势已去, 而武林盟却又即将抵达红石崖,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教中人人自危,只是苦于入教时服下了阿曼苏的毒血, 害怕离开后毒血发作, 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教主院中,阿曼苏在侍从的陪伴下穿过一个又一个守卫,朝气氛沉重的长廊走来。脚步声慢了下来, 而她也停在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身前。 教主院中已不复往日的清净。因为左护法与自己抢药之事,病中的呼延灼疑心病极重, 所以召来六大圣使轮番守在院中。 今日值守之人,正是乌月还。 闻到来人身上的异香,乌月还抬起头来,听到阿曼苏缓声问道:“教主今日服过药了么?” “还没有。” 复杂地看了一眼阿曼苏,乌月还摇了摇头,小心地推开了屋门。 药香和熏香盖不过难闻的血腥气,乌月还让出进门的路来, 谨慎地劝告阿曼苏:“多加小心。” 要小心什么呢? 自然是小心别被随时发狂的呼延灼削掉脑袋了。 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屋内, 阿曼苏没有回答乌月还, 径直迈进了屋内。 屋内弥漫着密不透风的熏香,和药香裹在一起, 竟然散发出了一股难闻的焦味。但是最难闻的,还是内间床榻内传来的血腥味。 离那垂着纱帐的大床越近,血腥味就越重。 而在阿曼苏走到纱帐边时,终于看清了里面那个形容枯槁,只留胸口艰难起伏的人。 他的腹部绑着布条,布条下是一个深可见血肉的剑伤。任谁来看,都认不出这竟是曾经独霸一方,攻无不克的钰龙神教教主——呼延灼。 一日的十二个时辰里,呼延灼不是昏睡就是发狂。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药起了效果,听见阿曼苏靠近的脚步声,呼延灼竟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抬起手指,隔着纱帐虚虚地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蹲下来。 “阿曼苏,我知道,你和那贱人不一样,你是个喂得熟的……” 看见阿曼苏在自己面前蹲下,呼延灼那浑浊的眼中却陡然点起了些微亮光。费劲地看向纱帐外的红影,呼延灼断断续续地问道:“你能将我治好的,对么?” 他的声音细如蚊鸣,像是被关在纱帐里面,只能透出“嗡嗡”的模糊声。 没想到这个曾经在西疆只手遮天的人,竟在一夕之间虚弱得连个襁褓中的婴儿都不如。阿曼苏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也许……并不是一夕之间呢? 敛眸遮住眼中情绪,阿曼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回头接过侍从手上的药碗,平静地劝道:“教主,先服药吧。” 也许是被阿曼苏避而不谈的态度激怒了,呼延灼一改方才那副期待的模样。他抬起颤抖的眼皮,红着眼盯着阿曼苏:“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药?” 在难得的清醒之际,他也听到过屋外那些唏嘘的议论。就仿佛断定了他命不久矣一般,每个人的话音里都有畏惧和遗憾。 而如今,格桑乌找不到,阿曼苏也日复一日送来这毫无效果的汤药,莫非是觉得自己无药可医了么? “究竟是什么药!” 他不知道从那里搜刮来了力气,颤抖着握住了药碗,声音刺耳得像指甲刮过锈迹。 “阿曼苏。” 没有得到阿曼苏的回答,呼延灼将那不再热烫的药碗一把打翻,恨声问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来人,来人!将那些早该死的贱奴全部带来我面前!” 达姆族的教奴,是呼延灼用来掌控格桑乌的手段,而如今找不到格桑乌,呼延灼竟糊涂到用教奴来训诫原本就对部族毫无留恋的阿曼苏。 乌月还进门时,看见的便是撒了满地的药汁。知道呼延灼又再次因为疑心而发狂,乌月还顿了顿,上前劝说道:“教主,比起那些无关之人,您的身体更” “重要”二字还未出口,乌月还便听到“嗖”的一声从纱帐边传来。下一瞬,一把镶金的匕首擦过自己的耳朵,狠狠地扎进了身后的墙壁中! 即便已至病昏之时,呼延灼却都没有忘记自己在枕下放匕首的习惯。 气喘吁吁地拄着床,呼延灼放下了掷出匕首的手臂,咬牙命令道:“别废话,给我都带来!” 飞射而来的匕首“簌簌”地摆动着尾部,而在这令人窒息的药味中,乌月还看了一眼阿曼苏,低声应了一声:“是……” 两刻后,两百多个教奴整齐地被守卫押在院门外。 呼延灼的脾气已经到了不可捉摸的地步,无奈地将教奴带来院外,乌月还躬身对呼延灼道:“教主,达姆族人共两百三十人,都跪在院前了。” 撑着上身坐起,呼延灼像漏气的皮球一样笑着,阴森地说道:“好,好啊。” “若是我注定命绝今日,那便叫你们所有人都来陪我好了。” 听到“你们所有人”这几个字,乌月还皱眉握紧了拳头,但是纱账外的阿曼苏却仍一言不发地蹲着,看起不清面上神色。 眼里弥漫起嗜血的笑意,呼延灼猛地转头,用一双阴气森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阿曼苏。 “阿曼苏,我知道你对我最是忠心。” “既如此,便让我再听听你的招魂曲吧。” 看着阿曼苏的瞳眸因为自己的话倏然睁大,呼延灼眼中逐渐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他的面容扭曲可怖,可是尾音却拖得又黏又长。 “好不好?”阿曼苏听见他用令人作呕的语调这样问自己。 房中的异味像是攥住了她的呼吸一般,阿曼苏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道:“教主” 可是呼延灼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别喊我教主!你就吹就行了!” 眼中凶光毕露,呼延灼像一条毒蛇一般凑近了阿曼苏:“还是说,你还忘不了那鬼地方,也舍不得这些于你无用的贱奴啊?” 门外站的全是被割掉舌头的哑奴,可即便如此,阿曼苏还是听到了挣扎的呜咽声。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阿曼苏对上了呼延灼的眼睛,眼中好似写满了置身事外的绝情。 “并非如此。” “我对教主一片忠心。从我给族人种下血蛊那,供您驱使那日,我便已和达姆族一刀两断了。” 闻言,呼延灼脸上的笑意愈发扭曲,在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阿曼苏心中的真实所想,只剩下扭曲而原始的兴奋了。 “那你就吹,吹啊!” 听着呼延灼癫狂的话语,阿曼苏的眼神几番变化,最后还是攥紧了手指,冷静地回绝了他:“但是口弦琴,并不在我身上。” 呼延灼的手几乎伸到了阿曼苏的脸边,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呼延灼的脸沉了下来。 “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了是吧?” 看着面色变得苍白的阿曼苏,呼延灼不知怎么来了精神,粗鲁地伸手在他自己的怀中摸索了起来。 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终于等摸到一个薄片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将那薄如叶片的口弦琴递到阿曼苏嘴边。 “我有啊。” 达姆族的口弦琴,不是只有阿曼苏有。当日,他斩杀达姆族司祭时,也曾从她身上取下了这沾着血的口弦琴。 在看清那带着血渍的口弦琴时,阿曼苏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而呼延灼却瞪着眼睛扭过头去,对脸上有些不忍的乌月还大喝道:“乌月还—!你既然是她的狗,便帮帮她!” 用枯瘦的手指扣住阿曼苏的肩膀,呼延灼笑道:“我看她是累了,拿不起这口弦了,你帮她拿起来,让她吹出声来!” 不忍看阿曼苏落入如此境地,乌月还艰难地喊了一声:“教主” 可是这一声却激怒了呼延灼,一掌击开蹲在床边的阿曼苏,呼延灼如旋风般一步跃到乌月还面前,扭住了他的脖子。 “你也不听!” 他明明已经失去了大半功力,可是此时那从掌心迸发而出的内力却极阴极冷,如寒冰一般侵入乌月还的经脉。 终于,在乌月还即将窒息的时候,呼延灼终于脱力般地松开了手,红着一双眼扫视着房中的两人。 在猛咳了一阵后,乌月还抬起发昏的脑袋,后怕地回答道:“……是,属下听令。” 那一掌直击阿曼苏的胸口,她好不容易捂着胸口爬起来,可是面对的却是朝自己踉跄走来的乌月还。 不敢看阿曼苏的眼睛,乌月还接过了呼延灼手中的口弦琴,低头走到了阿曼苏面前。 “乌月” 他的名字还没喊完,阿曼苏便被乌月还扣住了肩膀,下巴处也抵上了一个冰凉的口弦琴。 看着终于露出愤怒之色的阿曼苏,呼延灼像得到了极大满足一般急喘着催促道:“对,对,让她吹!” 口弦琴逐渐阿曼苏的嘴唇,呼延灼大笑着,接近几近癫狂地喝道:“吹啊——!” 话音落下,阿曼苏的眼角流出了滚烫的热泪,而那口弦也发出了绝望的震动声。 口弦的声音低沉,可是听在众人耳中,却如狂风和黑云般压住了所有教奴的身体。脊梁骨一节一节地卷起,这群失语的达姆族人无声地张大了嘴巴,宣泄者体内那仿佛要将他们吞噬的痛苦。 阿曼苏的血蛊为世间剧毒,只需一滴,便可叫人痛不欲生,更别说这群年复一年服下血蛊的教奴。 二百三十个人,无一人不在痛哭,无一人不不在受着刀割火烹之刑!呼延灼院外,原本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可是此时看去,却像货真价实的阿鼻地狱。 那些因为痛苦而翻滚的影子投进院中,呼延灼大笑着,一步一步地向屋门外走去。 他听不到那些嚎叫,可是这却没有叫他心中的痛快少上一分。 仿佛在他眼中,这些蝼蚁贱命就好像在替他承受病痛,在替他走往黄泉。 他的笑叫乌月还头痛欲裂,可是在他走到教奴面前时,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方才因为痛苦而倒地的教奴,此时却停下了抽搐,彼此支撑着,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而在他们大张开的嘴里,那被割掉的舌头,却完好无缺地重新出现在了口中。 这哪有血蛊毒发身亡的样子,在他们一个接一个抬起的眼中,分明充斥着比从前还要清醒的愤怒。 在那一个个站起的身影前,呼延灼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听见他们口中断断续续地开始冒出嘶哑而生疏的叫声。 像是若木鸟在被沙暴击倒后,在同伴的帮助下,重燃希望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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