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一双眼回头看去,呼延灼看见在那昏暗的屋门口,阿曼苏拄着门,脸上露出了自己看不懂的笑意。 什么意思,是这口弦琴出了问题,还是说阿曼苏给他们下的,从来就不是血蛊? 眼中燃起了一团冲天的火焰来,呼延灼喘着粗气,怒不可遏地大喊道:“你——!” 可是,他才喊出了一个字,他的身后便传来了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 听见虎啸,达姆族人一改面上的愤然之色,纷纷低头朝着前方跪下。原以为他们是害怕那突然出现的白虎,可是等听见他们口中默念的话时,呼延灼才意识到,他们是在朝着前方虔诚地叩拜。 黑色的斑纹出现了十步外的地方,而在白虎幽蓝的兽瞳后,竟缓缓出现了一个和阿曼苏一模一样的银发女子。 同样的银发,同样的琉璃眼,不同的是,阿曼苏身着华贵的红衣,可来人身上穿的却是一袭单薄的紫衣。 她看向呼延灼的眼神中带着不再遮掩的锋利寒意。而呼延灼此时也才听清楚,那些教奴用含混的达姆族语朝着白虎的方向喊的,并不是“格桑乌”,而是一声清清楚楚的“阿曼苏”。
第107章 弱水经年(十四) 看见缓步行来的紫衣人, 乌月还面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还会回来的。 “呼延灼,这延年之血滋味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延灼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攥紧了自己的心口,全身的气血仿佛都被堵在了她的话尾,只剩下一股锐痛骤然袭来! 在教奴的低呼声中, 她逆光朝呼延灼走来,风中传来苍凉的鸟鸣,眼前是因为剧痛而颤抖的人影。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呼延灼杀入她的部族肆意屠戮的那天。 那一天, 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气盖住了双生姊妹的呼吸, 呼延灼逆光站在门外,提着司祭的头颅,用捕猎一般的眼神寒声问她们, “你们二人,谁是格桑乌?” 而今日, 同样是跪在一旁的族人,同样是面目相同的双生子,只不过三人的处境却急剧倒转。 “达姆族双生圣婴,格桑乌之血可活死人,而阿曼苏之血毒万物。” 达姆族人那早已消失的怒嚎和哭喊仿佛从百里之外席卷而来,呼延灼大睁着一双眼,看着紫衣人带着嘲弄的嘴角在他眼前缓缓咧开:“你用我的血来延寿, 用她的血控制教奴。可你就没想过, 你从未认清过我们两人么?” 当日, 当阿曼苏对上司祭被攥在呼延灼手中的那双沉痛而不甘的眼睛时,她幼小的身体里不知为何竟迸发出了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卷起了沉闷的长风,叫屋外呼啸不停,甚至让被她护在身后的格桑乌都流下了害怕的眼泪。可她却在听到格桑乌呜咽的瞬间冷静了下来,做了一个需要用十几年才能达成的决定。 她们想要的,不就两人身上的血么? 既然如此,那便叫他们尝尝,这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血的滋味了。 迎着密不透风的血腥气,年幼的阿曼苏抬起头,在妹妹惊恐的目光下,毅然决然地告诉呼延灼:“我就是格桑乌。” 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瞬间击中了呼延灼。他的身体僵立在原地,眼睛也死死地盯着格桑乌,像是气极了,也像是被这真相震碎了所有思绪。 过了好一会,呼延灼那僵硬的表情中才露出丝毫裂隙。他缓缓抬起抽动的眼皮,嘴里挤出了最不甘心的骂声:“你这,你这贱人……我竟被你们两个蒙骗过去了。你这贱人才是阿曼苏!” 撇过僵直的眼珠,呼延灼用带着愤怒和震惊的目光回头看向蒙骗他多年的“阿曼苏”。 “我当日,当日就该像杀了其他人一样杀了你们!” 这句话,却叫格桑乌,哦不,却叫真正的阿曼苏脸上露出了笑意。 “可你没有。因为你贪心,才给了我们互换身份,筹谋多年的机会啊。” 她的笑意越来越盛,可是眼中情绪却越来越冷。 缓步靠近了呼延灼,阿曼苏沉声继续道:“所以我才能用这十余年,来给你种下饲魂血蛊啊。” 饲魂血蛊,本是呼延灼命”阿曼苏”做出来控制教徒的血蛊,可是今天,真正的阿曼苏却告诉他,真正的饲魂血蛊,被用在了他的身上。 呼延灼的力气,早在之前对乌月还发怒时便用掉了大半。他原本就是重病之人,此时,在这些尖刀般的真相上滚过一遭,他更是浑身发冷,甚至都无法用双腿支撑起自己。 “左护法……替我,替我杀了她们俩。” 呼延灼是糊涂了,甚至忘了左护法早已被他亲自处死在霄云神殿中。所以这会儿任他如何呼喊,他那曾经信任的得力护法,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在乌月还震惊的目光中,呼延灼终于喊累了,他似乎回想起了自己在发狂时做的事情,似乎想起了钰龙神教大势已去,于是他颓然地低下了头,动了动干裂的嘴皮道:“好啊,好啊,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啊”,然后,才默默地自嘲道:“我竟把你这毒物当宝,喝了你这么多年的毒血。” 当年的双生子看起来不过是他脚底的蝼蚁,可现在看来,竟是他低估了这落后部族的血脉了。 呼延灼的嗓音像被钝刀劈过一般,发出了几声古怪的低笑。笑过,他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怨毒的目光看向了两人。 “可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是么?” 不顾血肉翻腾的剧痛,呼延握拳运气,嘴里发出了嘶哑而骇人的声音:“我现在杀了你们,也不迟!” 说罢,他便转身,嘶吼着扑向了还在门边的格桑乌。 “小心——!” 呼延灼的功力,整个西疆的能人所不及。即便在内力只剩四成之时,只要杀意够重,他也可以轻易用掌力,破解一个剑客的所有内力。 那就更别说,没有内力傍身的格桑乌了。 呼延灼的掌风近在咫尺时,格桑乌屏住呼吸,抬起了藏在红衣下的匕首。那是之前呼延灼掷出的匕首,现在被她悄悄拔下握在掌心。 即便她不是真正的阿曼苏,没有役使鬼神之力,可她也是达姆族令人骄傲的女儿,绝不会任人宰割。 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了手中的匕首,然而,在她的匕首刺进血肉之前,耳边便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口弦声,而呼延灼的动作也被生生定在了原地。 顺着口弦琴发声的方向看去,格桑乌怔怔地看见,她的姐姐阿曼苏,吹起了已有十余年没有听见过的曲子。 那是她曾经在若木树下教给自己的曲子,是达姆族真正的安魂曲。 只是这次的安魂曲里,裹紧了令人心惊的紧张和愤怒! 随着阿曼苏的口弦声,呼延灼的双手猛烈的颤动起来。 而一旁的乌月还,和后续赶来的其余圣使也瞬间摔倒在地,因为疼痛而翻滚起来! 原来从一开始,除了教奴之外,整个钰龙神教,便都在不知不觉中服下了阿曼苏的毒血。 安魂曲曲如其名,用极其悠长而低沉的弦音叫他渐渐沉溺其中,渐渐放松身上所有的力气。耳中只剩下这蛊惑心智的弦音,呼延灼慢慢感觉到自己再也不能抵抗这曲调,只能随着这弦音缓缓抬起手掌。 她要对自己做什么?! 恨恨地瞪着自己的掌心,呼延灼不断挣扎着,企图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惜,他已不是全盛时期,光是喘气就耗尽了许多力气,有哪里还有抵抗的心力呢。 阿曼苏的脚步逐渐靠近,她口中的曲调也缓缓变急,而在这样的安魂曲中,呼延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寸寸地靠近自己的胸口。 “唔——” 随着一声闷哼,呼延灼被自己的内力击中,像散架了一般翻滚进了屋内,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这股力气之大,甚至将墙壁砸出了一个窟窿。 胸口的锐痛终于在此刻释放了出来,呼延灼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了自己卧房内的墙根处。 而门外的阿曼苏,终于在此时停下了吹奏,拉起了红衣上沾满灰尘的格桑乌。 呼延灼的鼻息已散若游丝,可是看见面前被拉长的纤影时,他还是费力地抬起眼皮,一边咳血,一边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你们连个来钰龙神教时,好像也不过六七岁……” 虽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阿曼苏却并不相信他最后的话,会和忏悔有关。 也许是后悔没有斩草除根,也许是后悔不该贸然进犯中原武林,但总之,绝对不会有关他因为两人的奇血而对达姆族施行的践踏和凌虐。 “这么小就来了钰龙神教……” 呼延灼的目光空洞,他似乎在看两人,但似乎也像在看远处的什么地方。 “那你还会记得,你们的若木树在何处么?” 听到“若木树”三个字,阿曼苏和格桑乌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头,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你们这些毒物邪物,仰仗的不全是那棵若木树么?” “杀了你们的族长不算亡族,杀了你们的司祭不算亡族,但是烧了你们的若木树呢?” 说着,呼延灼咧开了一个艰难的笑容,然后将手伸向墙上的窟窿。 在两人没注意到的时候,那窟窿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拉环,或者说露出了一个一直在那里的拉环。 不好!这个拉环,很有可能与合虚幻阵相连! 意识到呼延灼可能要对石阵中的若木树动手,阿曼苏一边伸手阻止,一边再次吹响了弦音。 而身后的衔蝉奴也怒吼着扑向了呼延灼。 在方才的重创之后再次听到这蛊之音,呼延灼又再吐出了一口鲜血。寸肠似乎被紧紧绞在了一起,呼延灼的面色逐渐由涨红变得乌紫。 口弦琴弹拨得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剧痛几乎将呼延灼枯瘦的身体撕裂,心间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炸响。 呼延灼的手几乎没办法握起,可是,在白虎即将咬下他手臂的瞬间,呼延灼却用尽了所有力气抬起头来。 在阿曼苏紧张而愤怒的目光中,他用一个极其挑衅的表情,狞笑着按下了墙上的拉环。 拉环拉下的一瞬是无声的,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这不知真假的变故。 随着一声虎啸,衔蝉奴的彻底撕下了呼延灼的手臂,而在衔蝉奴跑过的地方,也缓缓地腾起了一阵烟尘。
163 首页 上一页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