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余光从车辆内饰上扫过,可惜车内太简洁,她无法借之分辨出更多和十一有关的信息。 “送我到上次的酒店就好。” 车绝尘而去,明明可以走更近的路,但驾驶者出于私人原因,竟选择沿漫漫的海边大道缓慢前行。 十一开得很稳,不同于云婷十年如一日的粗犷车技。 一定是因为,过去被云婷折腾怕了,沈霏微想。 毕竟她掌方向盘时,也习惯开得更慢一些,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和云婷有分毫的相近。 谈惜归的车上,甚至没有音乐,整辆车安静得和她的脾性如出一辙。 若非她中途将车窗打开一道缝,容海风呼啸入内,这密闭空间怕是直接静如凝滞。 过会,谈惜归问:“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吗。” 前些天夜色浓烈,即便街灯烁亮,再用心的观察也总会有所纰漏。 如今在这阳光明媚的海边大道上,沈霏微借聊天时的注目礼仪,直视起身边驾驶座上的人,坦白说:“要么环境不好,要么离公司太远,要么就是房型不讨喜,还没找到心仪的。” 她随之一笑,对自己的挑刺难伺候进行自嘲,“明明只是想找个临时居所先将就,但就是定不下来。” 谈惜归的目光,隼一般精准而飞快地掠向一边,她默了少倾,慢声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留意。” 借由对方找到居所,并非沈霏微的目的,但沈霏微还挺好奇,十一会替她留意哪个地段、什么样的房子。 “你有什么要求?”谈惜归问,问得很慢,比平常多出一分莫名其妙的优柔寡断。 她映在内后视镜里的一双眼,成了受鸟雀惊扰的湖泊,荡出一圈泛泛水纹。 换作是在六年前,这样一句话根本没有脱口的机会。 它简短而犀利,将两人刻意遮盖的生分,呼啦一下拖拽到灼灼赤日下。 但沈霏微可惜的劲已经过去了,她会惦念往昔,却不会止步不前,她更在意当下和未来。 她看到谈惜归映在镜中倏忽变换的目光,有如触碰到对方内心一隅,怡然应声:“开阔,向阳。” 一顿,沈霏微又补充:“安静。” 当年在春岗时,她是那么向往喧闹,愉悦时奔赴喧闹人潮,难过了也借喧闹镇痛,如今一改前貌。 这么说的确会将生分翻倍,但沈霏微没有咽下这二字。 既然她想试探出对方在这六年里的所有未知,其一前提便是,她也要赤诚示人。 “记住了,过两天我会给你电话。”谈惜归平静地说。 “也不是那么急。”沈霏微慢声。 数秒寂静后,谈惜归终于打开音乐,很突然地问:“剪彩日是在哪一天?” 沈霏微心道果然,于是详尽回答:“在九日上午,十点五十八分。” 详细得过于郑重,似乎不只是一个口头邀约。 “我会到场。”谈惜归予以承诺,头发被吹进窗的海风打得很乱,齐整的发梢像波涛那样旋动着,变得不露棱角。 好像一切疾旋着重归零点了,沈霏微莫名觉得。 一定是因为十一答应得太干脆利落,让她以为,这个人还和从前一样,对她算得上百依百顺,好似她就是准则所在。 但六年时间,可不是平白流逝的。 沈霏微顶多自信,她和十一之间还有些许残余的感情与默契,而不会将自己层层拔高,凌驾于对方心尖之上。 除非,天平还在继续倾斜,对方会接连不断地置下更多的砝码。 直到抵达范伦娜月亮酒店,谈惜归也未对对方突然的出海计划提出质疑,只是说:“到了,九号见。” 沈霏微没法像旁人那样,亲昵地予对方一个贴面礼,只单在车门外微微弯腰说:“慢走。” 两人这次碰面,依旧没有深入谈及更多,似乎关系流于表面,也只能遏止在表面。 剪彩日那天,当地商圈名流几乎都到了场。 费茕声盯着吉时准备落剪,就算身在A国,她也格外看重黄道吉日。 为这一天,费茕声特地托了身在金流的亲戚,帮她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婆算准日子,吉时便是今时今刻。 沈霏微站在一旁,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众人身上晃过,远远看见大道上有一辆车减速驶近。 车停稳后,上面下来一个人,正是谈惜归。 迎宾熟知名流详细,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在见到车上下来的人时,迎宾员微微一怔,连忙打伞迎上前,抬手将对方请入内场。 在攒动的人群中,沈霏微看清了正装出席的谈惜归。 谈惜归围着和外衣同一色的兽毛围脖,脖颈和小半个下巴被遮得密不透风,似乎比前几天多了零星脆弱。 她年纪本就不大,身上锐意一削,变得平易近人许多。 沈霏微本也无意回避,所以自然而然地与对方对视。 视线只是点水般一交,然后便错开了。 只有注视双方,才知静水下的暗流涌动。 “到点了。”沈霏微低声提醒费茕声。 费茕声自然也看到了谈惜归,这一次,雅谈甚至没有直接回讯,她以为那边不会派人过来,没想到谈惜归竟然会亲临现场。 她回过神,拿缠着红花的老式剪子将绸带剪断,一番发言后,诚邀来宾进入内厅。 内厅展示的,多是近期就会上市售卖的珠宝配饰和香水,亦会展示用材原料和部分制作工艺。 费茕声在环形的展厅里择左侧作为起始,主动将谈惜归迎到前边,态度大方地领对方参观。 众人惊愕于费茕声的优待,但在认出那是谈家未来的话事人后,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许多人能纷纷入驻A国市场分一杯羹,还得多亏谈家在前拓土开疆。 近些年,雅谈集团在谈知韶的带领下,如同削铁无声的镰,硬生生打破了A国原来的商业版图。 沈霏微自始至终没有上前与谈惜归攀话,而是择另一端领贵胄富商们一一参观。 她和谈惜归二人,一个在左,一个于右,始终保持着古怪的距离,有如此前的胶着状态。 谈惜归却将这个距离渐渐抹消了,她特地在原地停顿了很久,等着另一行人从相对方位缓慢靠近。 这种时候,她沉默不动的样子,像极守株待兔。 沈霏微无法再与对方错开,在销售专员低声说话时,心不在焉地将展示用的香水抹在腕上。 片刻,她将远处的设计师招了过来,令其细说灵感来源。 “后调绵长雅致。”谈惜归予以评价,未看设计师,只看向沈霏微。 “近些闻呢。” 这是再次见面后,沈霏微单独说给对方的第一句话。 每一个对视,都有其独特的意义。 但对视更多的不是为了交换信息,而是出于互相试探。 在几秒的试探后,隼遽然而动。 沈霏微本就悬起的手背再被托高,温热而轻微的气息,在她腕上乍然拂过。 谈惜归弯腰凑近,用一个亲昵无度的姿态,品到了那一味后调。 气息一触即离,却余下无穷后患。 在这瞬息,当年令沈霏微屡屡悸动的起哄声,再次动乱了她的心弦。 这拂过的气息,它…… 它就好像一枚创可贴,封上了沈霏微当年被烟花爆竹炸出窟窿的胸口。 因为心底有声音在喧嚷,这刻,热闹终于也属于她。 沈霏微意识到,谈惜归此前所有天衣无缝的亲近,都并非错觉。 两人的距离再度被拉开。 谈惜归解释:“我惯常不用香水,借你的闻闻。” 在提及“你”字前,她有一瞬迟滞,或许是在斟酌称呼。 沈霏微不由得猜,在这一秒内,十一的思绪有在哪些字眼上一晃而过。 “无妨。” 费茕声狐疑地朝沈霏微投去一眼,她可从没听沈霏微提起过谈惜归,她一直认定这两人是不相识的。 但从前段时间起算,谈惜归的态度实在是太暧昧了,明显失之偏颇。 “和想象中的一样。”谈惜归退开一步,神色格外从容平静。 “小谈总认为,和后调最贴合的词是什么。”沈霏微有意借用旁人予以谈惜归的称呼,头三个字在唇齿间回味无穷。 “明媚。”谈惜归不假思索。 “好高的评价。”沈霏微弯了眼。 费茕声心想,这两个人的对话一定暗藏深意,在如今这稠人广众之地,两人间明显流动着旁人无法介入的暗涌。 参观不过是走个流程用作宣传,不过多时流程走完,众人便渐渐离场。 费茕声心底的疑虑,在听到谈惜归的一句“借个地方说过”后,猛地飙至极点。 她起先还以为谈惜归是对她说话,一定睛,谈惜归看的明明是沈霏微。 沈霏微颔首,与谈惜归走向远处无人的窗边。 窗边阳光正好,消融了谈惜归面上的半数寒意,令她的目光澄净得一如从前。 沈霏微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经几次碰面和多次试探,如今她已不像初时那么不自在。 “翡翠兰花园附近怎么样。”谈惜归说。 问得太突兀,好像毫无源头。 沈霏微继而才明白,对方问的大概是地段,毕竟前几天,对方承诺会帮她留意住处。 翡翠兰花园那边的住宅区,她其实有关注过,只是据她所知,那一块无人有出租和转售的意愿。 “那边很安静,不会被打扰到,过来的路程也很短。”谈惜归不看身边人,只是一瞬不瞬盯着面前大幅的单向玻璃。 玻璃上影影绰绰地映着两个人影。 沈霏微说:“我问过,那边没有人愿意出租出售。” “可能有人改变主意了。”谈惜归慢声。 “嗯?” “有人愿意出租,我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谈惜归这才转头,正正朝向身边人。 她声音清越,语速平常,理智感由内而外,能令人轻易信服。 沈霏微怀疑,房主其实不是那么愿意出租,据她了解,事前那边唯一空着的一户,已做好迁入的准备。 但她灿然一笑,说:“发给我吧。” 谈惜归低头转发,下一秒沈霏微的手机嗡然一震。 “想去看看吗,我接下来没有安排,可以一起。”谈惜归将围脖微微扯开,呼吸声有点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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