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沈家没落,费家又已到外发展,两边便极少还会见面,费茕声再次听到沈家消息时,才知曾经的世交已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要不是沈霏微出国前夕恢复了原名,费茕声根本认不出,那是曾与她嬉戏打闹过几日的幼年玩伴。 “说都说了,要不趁酒精没代谢完,多说几句。”费茕声意有所指。 沈霏微睁眼注视费茕声,想到昨夜种种,避重就轻地说:“是有过几年妹妹。” “只是有过几年?” “后来我察觉到,她不是那么想当妹妹了。”沈霏微垂眼,轻拨沙发毯上的翠绿流苏。 当年十一生日,她刻意用装睡掩盖缱绻,如今却已能坦然道破。 但费茕声不是十一,留意不到沈霏微眼中流转的惦念,只是很粗浅地做了这道理解题,“绝交?那个年纪倒是挺好理解。” 沈霏微不出声澄清,就任费茕声错认。 费茕声坐到沈霏微边上,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从老家带来的醒酒药剂,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她出国了。”沈霏微接了药,捏住药袋一角晃出簌簌声,鼻音略重地说:“帮我泡。” 费茕声找来水壶烧水,“再后来呢。” 沈霏微仰靠在沙发上,摇头说:“后来没了。” “就这?”费茕声权当对方是酒后乱了心神,随口说笑,还说了个没头没尾。 沈霏微头疼得微微眯眼,看着费茕声在远处给她冲泡药剂,指使道:“用热水化一化就好,等会匀点凉水进去,我怕烫。” 费茕声照做,给沈霏微端到面前。 沈霏微抿了丁点,用唇尝试温度,随后才低头徐徐喝完。 费茕声不得不承认,沈霏微这沾了零星酡色,却依旧清醒的样子格外好看。 要不是她很明确地将对方划定在朋友界限之内,多半老早就动过心了。 “温度还行。”沈霏微予以评价。 费茕声歪身打量对方,假意信了那个故事,“后来就没联系了么,连姐姐都不让别的人喊了?” “嗯。”沈霏微喝了药,大约是心理作用,才刚咽下去不久,便觉得头痛已有所缓解。 费茕声哪见过沈霏微这副模样,心下称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受了情伤。” 沈霏微睨过去,嘲上一句:“你还挺懂,你受过情伤么。” 费茕声欲言又止,露出些许赧色。 别说受情伤了,她如今根本就没追到人,如果能成,这是初恋。 费茕声无意再继续这个回旋镖一样的话题,也不想去纠结对方宿醉后的些许失态。 她说起正事:“剪彩的邀请函我亲自交到谈惜归手上了,但她没给答复。” 沈霏微自己按了几下眉心,“但也没明确拒绝,是不是。” 费茕声收回手,神色不愉地说:“你说谈惜归是几个意思,才接了我的邀请函,转头就出海了。” 如果对方不是谈惜归,沈霏微会不假思索地说,所谓出海,只是回绝的话术。 但偏偏那个人是谈惜归。 沈霏微漫不经心地想起,昨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于是垂着眼轻轻地笑了。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猎手看似随心,其实刻意的暗示。 “笑什么。”费茕声诧异。 “你去问问,谈惜归准备在哪个港口回来,具体几号几时回来,和她同行的有几个人,分别是谁。”沈霏微徐徐开口,停顿片刻又说:“借我辆车。” 虽说费茕声不能直接联系到谈惜归,但在半天内,她就让助手将沈霏微要的那些信息,明明白白地送了过去。 沈霏微很清楚,要想改变一段相对守恒的关系,就得天平的其中一方先行破除规则。 她先开了那个头,就不能怪谈惜归追加砝码。 当然,她也能选择继续追加。 于是在次日的傍晚时分,沈霏微也包下船只,当作福利邀员工一同出游。 众人欣然登船,玩得不亦乐乎,独独沈霏微在船上时,几乎什么也没做。 沈霏微不踏进泳池,不听音乐剧,不打高尔夫,不看电影,更不怎么吃喝。 她只光是轻装躺在遮阳伞下,用食指抹开从泳池溅过来的水,如若有人上前邀她玩乐,她便摆手说自己要睡。 就连费茕声也不明白沈霏微的用意是什么,但在归岸当天,途中竟有另一艘邮轮同行驶向岸口。 对方显然也是私人行程,否则时间不会如此紧凑。 两艘船相继抵达,乘客有序登岸。 在安排完员工上车离开的时候,费茕声远远地看到了谈惜归。 谈惜归和一行打着黑伞的人徐徐走向停车场,她在人群中尤为醒目。 大概还有事务未商榷完成,跟在谈惜归身边的人还在态度诚恳地说着话,一张嘴开合不停。 谈惜归只是模样看着冷淡凛冽,其实并非杀气腾腾的那一挂,在身边人说话时,她能温和地予以回应,不会予人疏远且高不可攀的错觉,又不会熟稔到令人忘乎所以。 她将那个度把控在最佳点数上,像藏锋的刃。 是藏锋,而不是无锋。 这样的人才最是危险,偏偏又最具吸引力,她有着货真价实的神秘感,能引人有心窥探。 这一刻,费茕声终于明白沈霏微的用意,原来是想借机遇见。 她随即四处张望着想要找人,却始终见不到沈霏微的影子。 此时沈霏微已在停车场中,她从费茕声那借来的车,正停在一辆通体黑亮的庞然大物前。 在临海之地,那辆车像是从深海里爬出来的狰狞怪物,神秘而尊贵。 海上气温较为温和,在上岸后,沈霏微还保持着单薄的穿着,却根本不瑟缩。 她只是睨了边上一眼,便不轻不重地踢上费茕声那辆蓝色跑车的车轮,环臂不发一言。 谈惜归在众人簇拥下走来时,恰好看见沈霏微踢了车轮一下。 当年在枕边蜿蜒着,如藕丝般盘在她颈侧的头发,如今已变得又长又直,被大风一吹,便无拘无束地扬起,好看得很像水墨。 沈霏微身侧的车门敞着,却不上车,车也没见启动,显然是碰到了难题。 谈惜归神色平静地止步,跟在她身边的一众人不明所以。 有人循着谈惜归的目光看了过去,笑问:“是小谈总的哪一位朋友。” “朋友?”谈惜归只是单纯地重复这两个字,从中咀嚼出了些许生硬疏远的意味。 朋友这个称呼太生疏,尽管她和沈霏微的确阔别了六年之久。 通过车旁的后视镜,沈霏微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谈惜归,她状似后知后觉,过一阵才侧身将目光投过去。 在对视的数秒内,谈惜归眼里同样不见怔愣,没有对对方的忽然出现感到丝毫惊异,似乎早有预料。 沈霏微关上身侧车门,意味不明地笑笑,她未曾露出丁点窘相,慢声说:“费茕声耍我呢,借我一辆坏车。” 其实车坏不坏,坏的话,又该是如何坏的,只有借方知晓。 谈惜归没说话。 如果这算试探,沈霏微想,那她正是在试探,对方在这六年间所有的未知。 “挺巧。” “好巧,你也去海上了。”谈惜归终于开口。 这场相遇,或许是单方致力,也或许是双方合谋。 但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凑巧而已,所以谈惜归的话算是无懈可击。 沈霏微靠在车上微微颔首,“鎏听后几天不是要剪彩了么,趁现在空闲,带大家出海玩了一圈。” “我也刚从海上回来。”谈惜归向身旁人伸手,要来车钥匙,很顺理成章地问:“我送你回去?” 沈霏微没有立即答复,效仿对方此前用在费茕声身上的招式。 谈惜归身后有两人,大概原定是要同车离开的,闻言微露怔色。 有人讷讷:“小谈总,我们刚才还有个细节点没谈好不是?” 谈惜归转身说:“只能劳烦你明天到雅谈一趟,我和你当面细说。” 沈霏微笑了一下,很浅淡,不会引人起疑。 她原来只是想给春天一个解释,经对方一再加码,她突然很想知道—— 六年后,十一当年亲自交予她的主动权还余有多少,优先权又还剩多少。
第52章 刚才说话的明显不是雅谈的员工, 这人同行出海,多半是为了共谋商机, 洽谈合作事宜。 谈惜归话已至此,她手上紧握着的,是谈知韶交托的部分实权,故而就算她在众人面前只是后辈,也容不得人冲撞冒犯。 说话的人不好再厚着脸皮继续谈议,只好讷讷答应改天,看着谈惜归躬身坐进驾驶座。 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跟在谈知韶身边多年的助手, 也不免一愣。 这些年里,看在谈惜归的朋友少之又少, 谈知韶偶尔想与之谈心,但谈话每每都以沉默告终,她始终无法令对方彻底打开心扉。 谈知韶此前以为, 是因为情感联结太过寡淡, 所以谈惜归不愿与她多说。 后来她发现, 谈惜归对她已算得上有求必应,在旁人面前,谈惜归只会更加冷淡。 谈知韶打给云婷,询问过去年间,这个孩子是不是也常常如此。 云婷自然全盘托出, 不隐瞒十一这些年的流离失所。 自那之后, 谈知韶才明白, 十一的沉默大概有创伤因素, 而非彻头彻尾的天性使然,这也促使她越发不遗余力地待对方好。 众人都习惯了谈惜归寡言的性子, 从不觉得,会有谁得幸与她深交。 但在这一刻,既定的想法竟被打破,众人惶惶发觉,谁也不曾真正地了解过谈惜归。 谈惜归降下车窗,看向沈霏微说:“无所谓顺不顺路,你到哪里?” 她好像断定对方会上车,所以在拿到钥匙上车后,才问起目的地。 沈霏微还虚虚地倚靠在费茕声的车边,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斜进窗内,静静看了车里人几秒。 在这几秒里,她的思绪扩散开来,不禁想,隼的勾爪藏在了哪里。 以及,那气质寂沉的人,和那被她视作海怪的车,竟是如此搭调,浑然一体。 当年春岗留给十一的痕迹,眼看着就要完全消失,十一好似被镀上了一层更加严丝合缝的,用料极昂贵的保护色。 阳光晃眼,沈霏微抬手遮起琥珀色的眼,不紧不慢地坐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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