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先不容十一做回头的旅客。 头几年里,云婷偶尔还会打来电话,问沈霏微,和十一还有没有联系。 沈霏微借之断定,云婷大概通过谈知韶,联系到了十一。 但后来么,云婷逐渐就不问了,毕竟被问及的人从不会正面回答。 沈霏微要么说“你先猜着”,要么说“我都没好奇你们两口子的事”。 云婷是懂的,她就算再觉得可惜,也无意和这个稀泥,只说:“都挺好,各有各的前程,各有各的阶段。” 沈霏微和十一的默契,在这件事上,更是显露得无与伦比。 谁都不愿让旁人介入,都秉持着尊重和公平原则,不再在彼此的心头上掀起风暴。 但这次,沈霏微私自改了主意,这次的艾普丽晚宴,她必须到场。 只是沈霏微初到A国,连固定居所都还没物色好,更别提代步车了,她要想从范伦娜月亮酒店到艾普丽,还得多花一点时间。 这次她无疑是忙昏头了,若非费茕声提醒,她大概能断断续续睡足两天,根本想不起宴会的事。 也正是为了好眠,她才不假思索地订下郊区酒店的房间。 费茕声那边抽不开身,她本来想叫人到酒店直接将沈霏微接过去,但沈霏微拒绝了。 沈霏微在电话里说:“我下楼打个车还更快些,你派车过来的这点时间,我怕是已经到了。” “行,那你快点,不瞒你说,谈知韶的助理刚刚回了消息,说谈家会出席!”费茕声差点破音。 沈霏微怔住。 “你也知道,谈知韶虽然为人温和,但在正事上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且不说还差了辈,我现在愁着呢。”费茕声振奋不已。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沈霏微原先已经默认谈知韶不会到场。 这些年,沈霏微其实常常关注谈家的消息,想借此了解十一如今的状况。 只是谈知韶把十一保护得太严密,不曾让十一在媒体前露面。 沈霏微根本了解不到十一的近况,只知道十一现在的名字叫…… 谈惜归。 很好的名字,十一显然有被谈家好好珍惜。 “你不会又睡着了吧?”费茕声在那边叫嚷,声音听起来有点崩溃,“求求你了大小姐,别睡了。” 大小姐这个称谓,已经被熟或不熟的人喊了不下三年。 某些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习惯性地将和身份不匹配的称呼,当成耍架子后的污名。只有明白个中缘由者,才清楚这三个字与沈霏微有多般配。 自信从容者多,但实力佼佼者少之又少。 真情实意喊一声大小姐,就得在对方翘尾巴的时候,在后边心甘情愿地帮着抬。 费茕声自然心服口服。 沈霏微回答没有,她窸窸窣窣掀开被子,看一眼时间说:“三十分钟后到,距你正常开场还能有近一个小时,完全来得及。” 费茕声终于笑了,“那挂了,不耽误你时间。” 沈霏微收拾得很快,当年在春岗虽然擅长赖床,但比之别人,手脚已经算麻利得不得了。 有次费茕声和沈霏微同行出游,费茕声人还没清醒,沈霏微已经收拾好了。 费茕声大为震撼,惊呼:“你是特种兵出身吗,你身上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大惊小怪。”沈霏微穿戴得体地坐在桌边,在给头发抹护发精油。 可是范伦娜月亮酒店真的太偏了,虽说是在郊区,风景和空气都是一等一的好。 下楼后,沈霏微才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叫到车,后面还是托了酒店的服务员,她才勉强能在预想时间内到达艾普丽。 沈霏微本心是想早点到的,如果谈知韶真的会到场的话。 她有种诡异的紧张感,明明她最想见的人也不是谈知韶,却想在六年后的再一次见面中,给对方留下一个不同于从前的完美印象。 此时距开始还有一些时间,沈霏微踏入宴厅,立刻给费茕声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了。 费茕声从楼上下来,拉起沈霏微的手,转而把经理和助手通通招过来,把调整过后的安排大致说了一遍。 沈霏微边整理头发,边认真倾听,最后出声修改了其中几个细节。 不改其实也无伤大雅,但宴席既然办了,那就做到最好。 费茕声压着声说:“等会谈知韶要是到场,你记得帮我上去开个话匣子,我怕生,你起个头,我再见机加入。” 怕生这两个字,连半个笔画都跟费茕声搭不上边。 沈霏微笑骂:“好一个怕生,你最好现在立刻找条缝藏起来。” “你先说好不好。”费茕声目光灼灼。 沈霏微停顿了很久,是费茕声从未见识过的久。 因为那不是别人,那是谈知韶。 费茕声气息都要停滞了,却忍不住调侃:“我还没见过你怯场,不过谈知韶三个字,威慑力确实够大。” “怯场?”沈霏微轻轻哧笑,“我没有,你就等着吧。” 费茕声挑眉:“在等了。” 沈霏微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得意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一双眼笑得弯弯的,更加像翘尾巴的狐狸了。 未几,应邀的宾客纷纷到场。 费茕声在场中徐徐走动,沈霏微说得少,至多帮着周旋几句。 在这里,沈霏微是精妙绝伦的控场高手,永远能让气氛保持在费茕声需要的那个度上。 不多不少,不喧闹,亦不会沉寂到叫人尴尬。 席位逐渐坐满,但费茕声留给谈知韶的那一个位置还空着。 有人笑呵着说:“费老板厉害,初到这边,就已经能邀到谈知韶了。” 众人相视一眼,心思不一,毕竟谈知韶还没有到场,谁也不知道这话是奉承还是挖苦。 沈霏微淡笑说:“能得到谈总的回电,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你说是不是。” 谁说不是,毕竟在场的多数人,都在谈知韶那撞过钉子,极少有人还能接到谈知韶的答复。 当即哗然一片,宴厅里其乐融融。 又是一通献酬交错,有事说事,有笑说笑。桌上转眼已是杯盘狼藉,再无人提及谈知韶的名字。 费茕声只觉得有点可惜,并不会责怪谈知韶言而无信,正如沈霏微所言,能得到谈知韶的一个回电,她就已经挣足面子。 此刻谈知韶如果真来,费茕声也不怕招待不周,毕竟沈霏微考虑周到,早早就在顶楼的银河厅里留了一桌。 水晶灯下舞者婆娑而动,琴手的琴弓下流淌出袅袅之音,在场众人陶醉其中,已是目酣神醉。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由经理亲自迎了进来,光是跟在后面的服务员就有七八个,礼节能称上乘。 众人看过去,其中有宾客认出来人,愣愣地说:“这可比谈知韶亲自来更有排面。” 沈霏微连近在耳畔的话都听不清了。 来客身姿颀秀,眉眼昳丽,气质却很沉,像夜间的海,有能将人无声吞噬的能力,也好比枪管般神秘而危险的黑钻石。 是谈惜归。 沈霏微的目光在一瞬间定住,好在同时望过去的人有很多,使得她的注视不算冒昧。 分别的年间,她偶尔会在心里,给十一构建一个新的轮廓,这个轮廓会比分别日的十一更高一些,四肢修长,不孱弱,或许还留有锻炼过的痕迹,漂漂亮亮的。 轮廓构建完成,她才会去设想脸面。 十一的眉眼一定已经长开,或许会比在春岗时更为大气,也会显得更加凌厉。 但不论设想多少次,都不如见上一面。 本人终归和她暗暗构建的有些出入,谈惜归的气质是很沉,却远不及她心想的那么冷漠。 谈惜归应该和从前一样,还是沉默而得体的,她的锋芒依旧藏得很好,只是在春岗时有稚气作掩,会显得更加无害,也更加木讷。 是十一。 沈霏微蓦然收回目光,原先盘算过的一整套想法全被打乱,她没办法用招待谈知韶的那一套来接待十一。 六年的空白期,当年未曾言明的情感,早就变作细沙沉降海底。 如今乍一碰面,她尚不知道如何自处,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对待十一。 可是谈惜归怎么还留着那干脆利落的一刀切呢,只是比以前切得更短一些,发梢挨不到肩,也没有刘海了。 那清凌凌的眼波再不受遮掩。 在谈惜归将目光扫近的时候,沈霏微不假思索地迎上双目,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沈霏微其实早有意料,她舍弃在前,所以后面不论十一再如何伺机“报复”,都无可厚非。 可是十一的出现,真的只是碰巧么。 保留和当年一样的发型,也真的只是习惯么。 沈霏微不是那么脆弱、敏感又多疑的人,她只是习惯性地列举出所有可能性。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餐具,不再多想,她不愿和十一假装客气,便推推费茕声的手臂,让费茕声自己过去。 费茕声本是想把谈惜归请到楼上的,未料,谈惜归竟愿意坐在这一桌的残羹冷炙前,好似格外好说话。 远处提琴手和舞者下场换班,换了钢琴师上台。 不少人上前跟谈惜归交谈,酒或果汁先敬上,无所谓对方喝或不喝。 圈中人都知道,谈知韶有多重视这位失而复得的小辈。 去年谈惜归才刚毕业,谈知韶便已将大小项目全权交予对方。 只是谈惜归比谈知韶更甚,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每每有人问起,都说是忙于事务,无暇分心,这也使得她越发神秘。 围绕在对方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沈霏微眼看着宴席已至后半场,此时离场已不算失礼,便和费茕声说,自己先走了。 离开后,沈霏微与自己进行了一场胜算不大的豪赌,就赌十一是不是真的认不出她,亦或只是将她视作空气。 如果两人之间还存在些许未被抹杀的默契,她相信过后不久,对方一定也会离开宴厅。 从向董事会提议迁移总部起,她便顺势谋划着靠近,为给彼此消亡的春天,一句完整的解释。 赌注是她的一颗心。 但是没有等到,沈霏微自嘲地笑了笑,她输得一塌糊涂,心也缓慢沉没。 沈霏微在外面等了数分钟,心想或许对方正忙于应付那些上前攀谈的人,便沿着长街徐徐往前走,正好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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