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春岗三年,这里的人都知道彭挽舟喜欢这两个小辈,尤其沈十五,沈十五有次晚上,跟托一样坐在牌桌边,为彭挽舟钓到了不少大鱼。 那天彭挽舟笑得快合不拢嘴,想邀沈十五多玩几天,承诺输的可以都归到她的头上。 很可惜,沈霏微是打着考前放松的心思去玩的,没别的意思,玩完还得认真赴考。 进了会所,沿途的厅门都关着,几乎听不到吵闹。 沈霏微直接往最里间走,半点不露怯,好像春岗其他夜里出行的人一样,在把天亮前的这短短几个小时,当成最后一场狂欢来过。 阮别愁还在旁边和沈霏微肩贴肩的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又变得清晰起来。 “还听吗。” “回去再听。”沈霏微摘下耳机,熟练地往阮别愁口袋里塞。 最里面那个厅的服务生同样认得她们,当即推开门,把人请了进去。 里面不如平时安静,就连那小提琴拉的,都比平时喧嚣。 有人在敞着嗓子笑,一边喊:“彭姐,我怀疑你的荷官捉弄我,我怎么连输了三把大的。” 哦,彭挽舟在。 沈霏微飞快找到彭挽舟所在,看到那头发斑白的女人正翘着腿捻烟。 彭挽舟还是初见时的样子,不屑把头发染黑,好在发量多,人又保养得好,看起来很有精神气。 她拉了一下外套,站起来说:“你这话就不够意思了,荷官要是真的捉弄你,我给你赔礼道歉。” “说笑,全赖在我牌技不够精湛。” 彭挽舟气势昂然地走过去,单臂撑在牌桌上,看着那个人说:“我给你当一把荷官,敢不敢再来一局。” “彭姨。” 沈霏微冷不丁插话,暗暗朝阮别愁揣了零钱的口袋上轻拍,没忘记自己的许诺。 很顺势的,阮别愁轻握了一下沈霏微的手,眼神不掺杂质,澄莹宁静。 听到声音,彭挽舟神色意外地转头,“你们怎么来了,云婷肯让你们在这时候出门?” “彭姨不也没歇么。”沈霏微走过去。 彭挽舟知道这两人哪能是过来散步的,她冲身边的荷官打了个手势,自己将位置占下,转而对刚才不服荷官的人说:“不玩就换阿婷家的小朋友上。” 在座有些人,其实比沈霏微大不了几岁,但都是在社会里摸爬多年的,俗气沾足,显得老气横秋。 和沈霏微一比,平添好几辈。 那人坐立不安,挪了两下没起身,略微尴尬地说:“玩,怎么不玩?让我会会云婷家的小朋友。” “这次要是还输,可别怪荷官。”彭挽舟揶揄,她站在那哪像荷官,像坐庄。 边上一个人让了位置,说:“那正巧我歇一歇,看看乐子。” 被当乐子的那个人笑骂一声,还是不肯起身,本来就丢了不少脸面,这一起来,怕是整张脸皮都要丢光。 和初次涉足这种场合相比,沈霏微已变得游刃有余,不慌不怵。 只是她刚要坐下,就被让位置的人叫住了。 “慢着。”那人把凳子换了,拍两下说:“热凳子坐了伤和气,给小十五姐换一张,这个架可不能吵。” 沈霏微心安理得地接纳对方的奉承,托起下巴问:“那热茶伤不伤和气?” 那人说不伤,还不紧不慢地为沈霏微把新泡好的热茶送到手边,压根不觉得对方有半点傲。 “伺候得还挺周到。”彭挽舟打趣。 “那可不。” 彭挽舟转而对沈霏微说:“阿婷前脚才从我这走,你就来了,这不会还是阿婷的主意吧?” “不是。”沈霏微有点惊讶,“婷姐来也不喊我,不然我也用不着晚上偷偷摸摸出来了。” 彭挽舟到底是老江湖了,姿态平平常常,娴熟地洗起牌,很自然地说:“你就算白天过来,她又能说你什么。” “倒也说不了我什么。”沈霏微盯起对方手里不断翻动的纸牌,“不过白天来不了,十一要写题。” 桌边的人面面相觑。 “十一来不了,你就不来了,双生都没你们这么紧密,你们要像阿婷和十六,绑一辈子啊?”彭挽舟不常洗牌,但每每揽下这活,都会露一手。 纸牌好似搭桥,先是攀天而上,又齐刷刷落回彭挽舟掌心,叠得一点不歪。 这花样不练个十来年,使不出来。 桌上的其他人是外面来的,只是听过云婷和舒以情的名,知道她们二人的手腕。 彭挽舟的一句调侃,说得暧昧含糊,只有当事人知道究竟。 沈霏微怔住,顷刻间竟误以为,被人偷听到了这两天里她频频浮上心头的自娱。 自己添油加醋,自己起哄,怎么不算自娱。 事实上,只要她不说,没人能知晓她的心声。 所以沈霏微装作没有很在意彭挽舟的戏言,只担心身后的人觉得别扭,神色很平常地回头看了阮别愁一眼。 好在阮别愁波澜不惊,毫无反应。 沈霏微多看了数秒,好确认阮别愁是真的平静,然后才对彭挽舟说:“先绑着呗,看看谁来剪断。” “照我看,只能你们自己剪。”彭挽舟手里的纸牌如蝴蝶般张张弹起,又相继叠齐。 沈霏微还在盯牌,察觉耳畔有气息靠近,温温的,带着潮意。 她不闪不躲,知道身后除了阮十一,再没有别人。 直又修长的手指撘到沈霏微肩上,带着一种很隐秘的,类似于盲从的黏附感。 “我不剪。” 沈霏微反应了一阵,才想明白,阮十一是在应彭挽舟刚才的话。 她任由阮十一撘肩,看向彭挽舟说:“彭姨你还没说,婷姐来找你做什么,她又不爱打牌。” “说点事,过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彭挽舟就是不说,留下个谜题等对方猜。 沈霏微索性不问了。 牌局要赢不光靠运气,还得会算牌,谁先出岔子,谁就落向颓势。 沈霏微心算了得,加之又从舒以情那学到很多,她摸牌出牌不像舒以情那么杀气腾腾,却一样能大杀四方。 时过境迁,阮别愁已不用再盼着舒以情和云婷来救场,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币,根本没有登场的机会。 一局下来,牌桌上其余人都憋不住短吁长叹。 彭挽舟笑着在桌上叩了两下,说:“想要什么尽管提,有我在这,他们不敢耍赖。” 在沈霏微的环视下,有几个人不由得回避目光,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 沈霏微先说自己只要最贵的,接着又仰身看向阮别愁,慷他人之慨地问:“十一,想要什么。” 刚才阮别愁给她套了小白猫,这次算回礼。 阮别愁有分寸,给足输方面子,也给足彭挽舟面子,不作声地指了几样,都是桌上一望可见的。 沈霏微没等对方指最后一样,对刚才怀疑荷官作假的那个人说:“车钥匙算吗。” 那人一愣,见彭挽舟毫无表示,只好把钥匙送上,有点心痛地说:“小妹好眼光,这可是我前几天才拿到手的,都还没坐热乎。” “正好,坐热乎的会伤和气。”沈霏微把钥匙勾走了,扭头对彭挽舟道别:“彭姨,我们走了。” 彭挽舟低声笑了,“你上我这进货的?” 诸位“货商”苦不堪言,但输得心服口服,不敢说赢家半句不好。 “嗯。”沈霏微坦坦荡荡地应了声,“这不是快到年了么。” “行,我改天问问阿婷,你们家的日历是不是少了几页。”彭挽舟也不责备,就纵着她。 “那彭姨先给我点时间,我回去和婷姐通个气。”沈霏微勾着那沉甸甸的车钥匙,在指间打了个旋。 阮别愁手里拿着雪茄、打火机和名表,她猜想沈霏微还要在外面逛一阵,便转身嘱托服务生,改天替她把东西送到云上摄影。 服务生温声答应,把物件一一接过去保管。 沈霏微晃着车钥匙走远,回头看到阮别愁还在后边签字,便喊了一声:“十一。” 阮别愁签好委托,立刻走到沈霏微身边,碰碰那勾在沈霏微食指上的钥匙说:“姐姐,上哪去。” “去城外转一圈。”沈霏微的心思又被猜准了,她拉起阮别愁的手,把钥匙放到对方掌心上。 “城外?” “琴良桥也好,鱼潽也好,小呦山也好。” 这是来到春岗后,沈霏微头回提起出城,还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 阮别愁愣了片刻,没应声,但五指一合,把钥匙握牢了。 两人踏出大门,骑走了门外一辆极少见的钛合金摩托,一路从中心街区碾了过去,喧嚣着撞出春岗。 睡裤和裙摆一起在风中摆动,既自在,又洒脱,其中好似蕴藏了无穷的生命力。 夜间没有雨,但因为冬日将近,迎面的风裹带寒意。 沈霏微环紧面前的细腰,整个人附到阮十一背上,在鼓噪的风声里很轻地笑,那挂在拉链下的小白猫不停抖动,细细一根链子似要牵不住它。 她伸手将挂饰握住,看着周边的景色从密集危楼,变作开阔大道。 出了春岗,抵达琴良桥,阮别愁转而拐向鱼潽,在小小的鱼潽区横穿而过,直奔小呦山。 沈霏微认出来,这个路线完全贴合了她不久前在会所长廊上说的话,随之,荒谬的喜悦以迅雷之势跃上心头。 她发现,她的话好像被阮十一奉为准则了。 “要到冬天了,好冷啊,十一。” 幸而贴得近,沈霏微的声音不至于被风声掩盖。 隐隐能看到小呦山了,阮十一放慢车速问:“姐姐,还想去哪。” 沈霏微说:“开去春天。”
第42章 春岗, 一个阴冷嘈杂的废旧之地。 从四季开头起算,里面街头巷尾都能被阳光照得透彻的天数, 可以说寥寥无几。 这里阴冷,潮湿,老鼠和垃圾随处可见,某些角落还总是滂臭难闻。 幽绿苔藓长了满墙,在廉价的霓虹灯下熠熠生辉,好像特地悬挂出来的影棚绿幕。 囿于贫穷,许多人宁愿在这当钉子户, 也不肯离开。 这里是许多人的凛冬墓地, 却被沈霏微当成她和阮别愁斑斓人生的起始。 两人把那辆从会所里赢回来的摩托,开回了云上摄影, 还停放在卷帘门里面,令它挤在梦幻布景之中。 动静大,沈霏微猜想云婷和舒以情不可能没听到, 但那两人都没有起来查看, 想来对她们很放心。 沈霏微和阮别愁相视一眼, 没因为云婷和舒以情的纵容就大肆嚷闹,还是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98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