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不丁想到,成长总会与世俗功利挂钩,未来的十一,还能保持如今的样子吗。 应该,不能吧? 也或许能,但不完全能。 可能在不远的将来,阮十一的两面做派会越来越明显,不同的处世态度犹如天冠地屦,相去甚远。 也可能,它们渐渐融合,凝成一副冰冷且坚不可摧的面具。 不论是哪一种,沈霏微都不太愿意看到,她就喜欢现在的十一。 在泳池的那一侧,郑月疑脱下外套,露出早就换好的泳装,像豹子那样扑入水中,不光身形流畅,就连动作也流畅漂亮。 只是郑月疑跳得太干脆了,跟在池边的助手毫无觉察,冷不丁被溅了水。他吓了一跳,后仰时下盘状似不稳,身一歪就摔了进去。 沈霏微深深明了云婷的暗示,她随时做好搭讪的准备,就在看到对方助手入水的一瞬,甚至觉得是天赐良机,膝上已微微用力,打算起身营救。 阮别愁哪能看不出沈霏微的意图,她直接把玻璃杯塞到沈霏微手里,想先行一步。 两人的设想都很好,坏在那位助手会水。 他落水实属意外,免不了胡乱扑腾两下,然后才攀住扶梯。 游出去的郑月疑头也不回,似乎听不见身后的一点点动静。 但这不可能,她明显只是不想理。 助手艰难地捞起公文包,狼狈地坐在池边,着急检查起包里的东西,幸好里层防水,包里的物件一样也没湿着。 阮别愁往那边又瞄了两眼,随后才弯腰拿走了沈霏微手里那只剩下冰块的玻璃杯。 在这之前,沈霏微观察得太认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喝空了饮料。 杯子连带着吸管被拿走了,她被迫收敛目光,端量起身边周身还湿透的少女。 “姐姐,你说。”阮别愁弯腰在沈霏微耳畔说话,声音放得很轻。 她简直像在沈霏微胸口下的某处扎了营,一下就看出沈霏微已经有了主意。 沈霏微笑笑,不急着说,只是把贴在阮别愁额前的湿发拨开了些许。 到底长开了点,虽然还没成年,但已经看得出未来的恬淡昳丽。 在沈霏微心里,这个跟在她身后的麻烦精永远是乖乖的,又乖又好看,在她面前永远没有脾气,只偶尔在外面露出些不太明显的爪牙。 只是到现今,沈霏微还是没能找到一只能和阮别愁完全相称的野物,说是兔子吧,是有点像,但偶尔也像鹰隼,还像过不怕疼的蜜獾。 “姐姐?” 沈霏微的余光斜向池边,她看到郑月疑的身影在飞快靠近。 这是郑月疑游的第一圈,看她这个架势,怕是没个五圈停不下来。 沈霏微捏上阮别愁的手臂,然后往后一探,触碰到阮别愁裹在浴巾里的背,低声说:“刚才游得累不累?” “只有一点累。” 换作是在云婷和舒以情面前,阮别愁根本不会提“累”这个字。 “那你现在好好歇一歇。”沈霏微弯着眼笑,语气意味深长。 “你呢。” “还记得郑月疑上次露面的时候,婷姐说了什么吗。”沈霏微知道对方肯定记得,她自问自答,“郑月疑大方,也尤其喜欢大方的人。” 水中身影几近触壁,就在这时,沈霏微把身上的浴巾丢给了阮别愁,干燥的双脚踩上了刚才溅到池边的水。 在郑月疑转身再次蹬出的一瞬,沈霏微跃入水中,游得快且漂亮,不遑多让。 阮别愁身上是湿的,在抱着沈霏微丢过来的浴巾坐了一会后,便给对方整整齐齐地叠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场景没有重叠,但她脑海中还是飞快闪过了昔时的一幕。 是三年前,她和沈霏微被带进北市棋牌会所的时候。 那次沈霏微被按着坐下,极度不安,那种不安从沈霏微的胸口,毫无障碍地传达到她的身上。 她默不作声,其实后背已经冷到发僵,幸好在沈霏微摸牌前的一刻,舒以情出现了。 舒以情把外套丢到云婷怀中,带着那难以言说的压制力,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战局。 刚才沈霏微把浴巾丢给她的举动,真的好像舒以情当时,都是一样的干脆利落。 不同在舒以情的压制力太冷太强,沈霏微是明媚的。 阮别愁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沉没在阴暗深海中的一艘船,她向往明媚,却又很难抵达。 好在难和不能,有着本质区别。 泳池中两个身影互相追赶。 没有交流,也没有哨声,竞技发生在无形之中。 一轮,两轮,三轮。 一开始是沈霏微在前头,但在两圈过后,她逐渐露出劣势。 体魄和力量的对比太过悬殊,沈霏微仅凭起初的一腔热血冲到最前,但因为精力被慢慢磨耗,一下就被郑月疑甩开了距离。 不过沈霏微还在追,她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也不常常下水,明白差距其实在一开始就存在。 她要的不是赢,是要郑月疑停。 这几圈里,沈霏微几乎耗尽力气,所有的技巧在短时内挥洒得淋漓尽致。她胸口逐渐憋闷,那气竭的灼烧感涌上肺腑,一点点往鼻腔赶,四肢随之变得钝重无比。 在沈霏微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郑月疑停了。 沈霏微堪堪碰着池壁,半个身伏上去,仰着头吃力喘气。 边上赛道的郑月疑猛地扯下泳镜,扭头打量起这和自己追逐了数圈之久的对手。 沈霏微喘匀了气,对着郑月疑笑,断断续续地说:“你好厉害,你经常游吗。” 在游泳馆,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比拼从天而降。 沈霏微斗胆开口,她认为郑月疑应该不排斥,她想就算郑月疑出现在其它场合,也会不断有人冒头一争高低。 如果这是赌局,那她孤注一掷。 如她所想,郑月疑很平静,明显不排斥,眼神也很陌生,看来卢森的确是通过郑月疑的手下,才找到她的去向的。 郑月疑的目光顿了一下,愉悦应声:“经常。” 沈霏微自认游得不错,到最后也不算落后郑月疑太多,再说她样貌是好看的,只要大大方方,定引不来郑月疑半句讥诮。 “那看来我也不差。”沈霏微把下巴枕在手臂上。 郑月疑也笑,到底是俱乐部老板,身上满是锻炼痕迹,力量感不遮不掩。她看见沈霏微身后那缓慢踱近的少女,说:“朋友?” “妹妹。”沈霏微说。 阮别愁已经蹲到池边,没表情地抹开沈霏微脸上的水痕。 “妹妹会游吗,我还要过几圈。”郑月疑还没尽兴。 沈霏微双臂一撑,坐到池边晃腿,拍起阮别愁的肩头,“妹妹来。” 平常时候,沈霏微哪里会这么称呼阮别愁,她故意这么喊,害得阮别愁愣了一下。 阮别愁不声不响地下水,仰头看沈霏微,“如果输太多,会不会给你丢脸。” 沈霏微还没说话,郑月疑就在边上开怀笑了。 少女却是认真的,眼波比远处未被惊扰的池水还静。 “不会。”沈霏微伏在池边,很亲昵地凑近,对着阮别愁耳语,“不过你要尽力,不然你就……” 话未尽,少女自己补上了后半句,语气没什么起伏,“哭着回来见你。” 听着好像什么加密通话,但对话里不掩亲昵,郑月疑听得很舒心,摇头说:“妹妹,输给我不丢人。” 说完,她看向沈霏微,“那劳烦打个响。” 随着沈霏微一声响指,水中的两人悍然奔出,是游鱼,也像气势汹汹的疾箭,硬生生将这平静的游泳馆,扑腾出了烽火连天的阵势。 最后还是郑月疑更胜一筹,郑月疑从水里出来,拉了阮别愁一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走去拿毛巾,看都不看边上湿淋淋的助手,回头说:“练过?还挺厉害。” “浅浅学过,练倒是没怎么练。”沈霏微谦虚过了头。 郑月疑不信,又问:“你们是来度假的?” 沈霏微不打算说假话,否则对方要是追究起来,不单她,连云婷和舒以情都得想着法子圆,索性说:“不是,家里人出差,跟过来待几天。” “出差啊,家人做什么的。”郑月疑还挺好奇。 “画画的。”沈霏微不假思索。 郑月疑好似恍然大悟,“从小受艺术熏陶?难怪你们看着也有点艺术家的气质,不像我。” 沈霏微可不敢说,她根本不可能从舒以情身上沾染到什么艺术家气质。 杀气还差不多。 不过沈霏微嘴上还是说:“可能吧,可惜我不会画。” “说起来,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体能。”郑月疑一顿,“就算没专门练过游泳,体能总该练过吧。” “跑步算吗,小时候身体不好,我们到现在还是天天跑。”沈霏微镇定从容,把云婷那副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学了个五成像。 云婷是老狐狸了,寻常人很难学得透,能有五分像已经算厉害的了。 郑月疑信了,她倒是不惊讶于两人过于标准的泳姿,毕竟能入住这个酒店的,多是豪门显贵,有专业人士教导也不稀奇。 她笑笑说:“能坚持也挺厉害的,打算在金流呆几天?” “说不准,大概三五天吧。”沈霏微反问,“你呢,你是来度假的吗。” “我金流人,这两天在龙香区这边办事。”郑月疑果然豪爽,答得很快很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那是你手下的员工吗,你是生意人?”沈霏微朝远处那落水的助手看去。 “是我的员工,让你们见笑了。我么,做的是小生意,没什么值得提的。”郑月疑大大方方地笑,她很久没有碰到这么称心的后辈了,坐下说:“你们明天是什么安排,跟家里人出门?” “没安排。”沈霏微瞥阮别愁一眼,“带了书,没别的事就在酒店看书。” 郑月疑越发诧异,“高中生?这么勤奋很少见。” “嗯,快高考了。” 句句属实。 “可以劳逸结合。”郑月疑歇得差不多了,“还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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