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极阴险。”舒以情难得出声评价。 “那一年入狱的人也太多了,这不就巧了。”云婷弯腰,发梢扫在纸上,“谁是被拉去垫背的幌子,谁又在隐藏自己?” 舒以情连同着档案袋,把东西全部拿走,“时间太久,不一定查得到。” 那零星因档案袋生起的火苗,也随档案袋熄灭。 沈霏微觉得希望应该不大,毕竟那地方不是她足下的土地,它隔了汪洋。 果不其然,后来舒以情一直没能带回来消息,真相甚至没有浮出水面,又咕咚没入海泥。 两个月后。 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周末,沈霏微正薅着阮别愁的头发,一边写作文,余光瞥见云婷神色凝重地接了个电话。 沈霏微只瞄了一眼,手中薅得尽兴。好端端一个小孩,平时营养没少到哪去,不知道怎么就频频长起白发,她总能在黑发中翻到那么两三根。 小孩无动于衷,也在写作文,笔下的字迹有几分像沈霏微,似乎是照着写的。 “十一啊。”沈霏微喊习惯了。 尤其小孩自己也认可,还巴不得沈霏微只这么喊,否则也不会在夜里时,悄悄在沈霏微耳边说:“姐姐,以前的名字就当成我们不能说的秘密,好不?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当时沈霏微还挺纳闷,怎么,云婷和舒以情的记忆被挖走了,其他人也失忆了?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她经历过这个年纪,知道这个时期的小孩,总喜欢掰扯出一些不存在的秘密,来博取爱和亲密。 她总觉得阮别愁像离群的幼兽,基于这一印象,她常会将阮别愁的细声细语当成撒娇,会觉得对方可怜,也会别别扭扭地答应请求。 书桌前,阮别愁的头发被薅得很乱,显得略微毛躁。 沈霏微不由得笑出声,随便捋了两下说:“头发长了。”全不提白发的事。 她估摸阮别愁心里还压着事,年纪小又不懂疏解,所以年纪轻轻的,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那。”阮别愁停顿了一下,“去剪吗。” 沈霏微寻思着自己也很久没修发尾了,就扭头朝正在通话的云婷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带十一出去。 出门不到百米就有家理发店,老板手艺应该还不错,毕竟云婷就是在这剪的。 沈霏微坐下就说自己要修发尾,阮别愁却闷声不响,好像没有主意。她歪头打量阮别愁好一阵,在脑海里搜罗适合对方的发型,说:“给她剪个妹妹头?” 老板撩起阮别愁的头发拨弄了两下,看着镜子里还显稚嫩的女孩说:“剪个一刀切吧,和这脸蛋更搭,很酷。” 阮别愁不吭声,就单看着沈霏微。 沈霏微想不明白,老板怎么能在这麻烦精的脸上,看出酷这个字。 不过一刀切还是剪了,切得够平够齐,跟镰刀砍下去的一样,只是落在沈霏微眼里,还是酷不起来。 阮别愁根本不追求什么酷不酷,只要沈霏微点个头,她就把围布揭了。 大概因为十一脸上还未脱稚气,切平且厚重的发尾又增添了不少钝感,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装模作样的拽。 多看两眼,沈霏微哧地笑了。 沈霏微付了钱,走出店门时似乎就看顺眼了,瞅了阮别愁好几次。 不拽了,又乖又呆。 “不好吗。”阮别愁低下头拨弄刘海。 沈霏微拿开她的手,不给她拨乱,笑说:“挺好的呀,以后就保持这样吧。” 不过是更了个名,里子是一点也没变。 阮别愁偶尔没有情绪的时候,眼黑沉沉的,会有少许怵人,偏目光一集中,又变得懵懂澈亮。 眼底的死寂,也就成了宁静。 “听姐姐的。”阮别愁说。 “回去了,十一。”沈霏微下颌微抬,修得很漂亮的头发在身后甩着。 回去的这百米路,两人走得格外慢,是因为沈霏微一边在掂量时间,省得回去的时候,云婷的电话还没打完。 所幸到家后,云婷挂断电话已经有一阵。 舒以情没在画室里,而是姿态很舒展地坐在客厅,她头发披散,原来用来盘头发的画笔,被她撘在手指间转。 看到沈霏微和十一回来,云婷才说:“邓天呈死了。” 这是继施远驹后,沈霏微听到的第二个死字,只是比起施远驹,邓天呈的死更令她意外。 邓天呈身边的保镖,那可是从未少过,他背后的人似乎巴不得他长命百岁,他就好比一坨朽木,明明病入膏肓,还要被人强灌生机,苟延残喘。 “怎么死的?”沈霏微怔愣。 “这个倒不能怪别人,他是半夜猝死的。”云婷淡哂,“不过他死之后,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保镖都散了,我找人追踪他们的去向,发现了有意思的事。” 沈霏微巴巴看她。 云婷朝舒以情伸手,一副讨要东西的模样,态度一下就柔了下来,只是噙在眉眼间的笑意里,掺了几分打趣。 舒以情从口袋取出烟盒和打火机,却不给云婷,而是叠放着搁在桌角上。 云婷只能收手,慢声说:“有两个挺机灵,通过当时注销了身份的委托人,查到了背后的实际老板。两人大概是嫌尾款给少了,从金流直飞A国,出机场后直接到一处住宅区堵人。 “原来他们要堵的人叫韦实良,原名韦左,以前是做船舶运输的,十五年前,他因故把手头上的活托给了亲弟韦右,一托就是大半年。 “韦右死活爱显摆,让里外的人都以为,他才是家业的实际拥有者。他品行差,贪钱,半年里吃了几个黑单,顺势还收买了做账的邓天呈。” “当年的烟,是不是就在黑单里面?”沈霏微灵光乍现。 “多半是。”云婷点头,“黑单的事,韦左气归气,实际没太记恨。后来韦右出意外死了,他才意识到,当时的黑单问题很大,干脆转行改名远走A国,还让邓天呈把嘴死死堵上。 “当年跟他的那群弟兄,就剩邓天呈还在。邓天呈背刺他的事,他未必忘得了,只是他没那个手段,杀不了,就只能捧着。 “他不想跟韦右落到同一个下场,就把邓天呈捧在手心,生怕他化成水后,当年的细节会随之外流,从而被人知道,他在其中其实也有受益,这也是他当年没有记恨韦右和邓天呈的原因。” 舒以情转动画笔的手一顿,给云婷倒了杯水。 云婷喝一口,继续说:“韦左怕得要死,还不聪明,实际上那个人根本没动他的心思,否则早下手了。” “所以他。”沈霏微目光炯炯,“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多半只有韦右知道,但韦右已经死了。”云婷说,“邓天呈不跟船,只是个远程做账的,知道的也不多,他在韦左那甚至没挂过名,接的活也过于零散,不怪我们现在才知道他和三明口货船的关联。” 又断了线索,如同疾行的车倏然熄火。 已经经历过同样的失落,再次得知调查碰壁,沈霏微也便没有那么难过了。 “再看看吧。”云婷说。 好在沈霏微没有气馁,她想,那就等吧,等到那个人出狱,有更多更明显的行动,等对方杀到她的面前。 五年也好,十年也好。 她会做足准备,像铜墙铁壁铁壁那样迎接对方的杀意。 她要像云婷和舒以情,不当温室的花,要做野火里肆意摇曳的草。 只是,想归想,真做起来,其实沈霏微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怠慢。 每每早起,她还是会用脚背去踢阮别愁的后腰,催着对方先去洗漱。 而在那天过后,阮别愁黏得更紧了。她在情绪表达上,始终像感官失调,却偏偏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沈霏微的情绪变化,总能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去牵沈霏微的手。 两人早出晚归,起初晨跑时,阮别愁还总会落后沈霏微一截,后来逐渐追上,已能和沈霏微并肩。 也正是在晨跑过程中,沈霏微发现,当初她去买退烧药的店铺,终于被勒令关门了,老板因为销售不合规药品被捕。 后来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相似,傍晚从琴良桥回来,两人坐下不到半个小时,又得往北市走。 在训练场里,沈霏微选了云婷,阮别愁随后择了舒以情,各自跟一个老师。各类搏斗术从零开始学,学得差不多了,云婷和舒以情才教给她们冷兵器。 期间还算安稳,除去练习时的磕碰,两人几乎没有受到过外来伤害。 在云婷和舒以情的照料下,沈霏微和阮别愁抽条很快,尤其阮别愁,她画在墙上的刻度,在初中时就已能和沈霏微齐高。 沈霏微挺不服的,可实在没有办法,但她更想不通的是,阮别愁这鱼脑记忆、教过就忘的人,竟能在初中跳过一级。 所以在沈十五以最高分考进桥高的第三年,阮十一也考了进去。 还是太黏人了,沈霏微偶尔会这么想。
第26章 又一年秋老虎。 天光流炎, 危楼挤攘的春岗闷不透气,如同巨大熔炉, 要把人通通燎成焦骨。 偏这也是春岗一年里最明媚的时节,暗沟明渠似乎都能被照到。 那些活在阴暗处的蛆虫,只能遁进泥里,让春岗有机会营造出欣欣向荣的假象。 那天出门,沈霏微单手抓着还带湿意的头发,急慌慌地推另一人上车。 她绷紧身往影楼门里睨,依稀看见两个人影叠得很近, 似乎是在接吻。 晨练后特地洗过的头发带着香气, 随她一扭头,发梢的水珠便甩到车里人的脸上。 阮别愁抬手抹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婷和舒以情太含蓄内敛, 这些年,两人间的一些亲热举动,一次都不曾在沈霏微和阮别愁面前公然展示。 沈霏微目光受烫, 心想, 云婷和舒以情多半只是假意含蓄, 尤其云婷。 大人的事,谁知道呢。 夏天的艳阳来得早,才过七点,就已经有些刺眼。 沈霏微琥珀色的眼迎光眯着,被赤日当头一照, 耳畔绯红便无所遁形。 时间还是当年那只青面獠牙的兽, 大快朵颐地吃去了她轮廓上的最后一丝稚气。 她的漂亮与内敛一词毫无瓜葛, 却也到不了张扬的地步, 大概因为太自在从容,所以在人群中总能被一眼望见。
9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