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对自己毫无意义的银铃换整个清风堂,陆伶霄分明是赚了,却完全不显出一点高兴,眼底情绪复杂。 她审视般的看了一会,冷笑道:“诺大一座清风堂,却偏偏养着一堆废物饭桶,一文不值。” 这人真奇怪,自己说要清风堂,现在到手了反而生些莫名其妙的气。 她到底没把东西给沈吟,转身轻功跳走了。 看着陆伶霄远去的背影,沈吟心底五味陈杂。 委屈、难过、不甘心,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看着那日思夜想的银铃远去,却无可奈何。 属实窝囊。 沈吟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般,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拖着剑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她便看见那只银铃好端端放在桌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铃身精美的雕花衬的熠熠生辉。 沈吟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的银铃,扔了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将银铃捧起。 与自己腰间的那只相比大上一圈,雕花却别无二致,正是母铃。 一旁放着一张纸条,沈吟拿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 “欠我一个人情。” 没有落款,但想也不用想是谁留的,兴许是因为太过匆忙,陆伶霄没找到正儿八经的纸张,将留言随意写在了空白的符咒上。 甚至,就连她惯用的语气,沈吟都能想象到。 “欠我一个人情。” 沈吟用力地攥着那张字条,直到把它捏的变了形才松手,纸张皱成一团,轻巧的落在地板上,在惯性的作用下滚远。 沈吟没在管那字条,转而又捧起手中的银铃。 母子铃母子铃,母子连心。 两只银铃放在一起之后发出一阵低低的颤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勾起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 其实小时候,沈吟不怎么黏着沈自清,反而更加黏着阿娘。 小孩子贪玩,每当她不好好练功时,爹爹一责怪她就会往阿娘怀里躲,躲在阿娘身后。 爹爹责怪的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能无奈道:“你别总惯着孩子。” 沈吟从小便怕那些妖鬼精怪之流,小孩子想象力丰富,她有时甚至会自己吓自己。 晚上害怕了她就跑去跟阿娘一起睡。 阿娘被吵醒也不会生气,迷迷糊糊地就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含糊不清地哼着那支耳熟能详的歌。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以前沈吟也总是回想,但抵不过时间流逝,任她再怎么努力也阻止不了阿娘的身影在她记忆中越来越模糊。 如今母子铃响,那些温情的回忆涌上心头,不觉苦涩,只觉温暖。 沈吟擦了擦眼角,躺上床扯过被子蒙住头就打算睡觉。 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今天又发生了太多事,她现在真的很累。 但是辗转反侧,心中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拉扯着她,让她无法入睡。 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沈吟认命般的爬起,穿戴整齐拿起剑离开了房间。 现在的风没有方才那般大了,微风拂面很是清爽,又万里无云,月光一照倒也亮堂。 沈吟来到窗前的空地舞起了剑,不知是觉得技不如人想要超越,还是心中烦闷想要发泄。 没过多久,沈吟忽然感觉身后有暗器飞来,反手一剑把东西劈开。 那暗器从中断开掉在地上,是一根断成两截的树枝。 很小一根树枝,还没有手指头粗,就算被砸到身上也不会觉得疼,沈吟朝树枝飞过来的方向抬头望去。 陆伶霄竟还没走,躺在房顶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抬头望着天。 感觉到沈吟看过来的目光,她轻声开口道:“安静点。” “你!” 沈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了出来,随即想起自己欠下的人情,又觉得不该如此,很复杂地收了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赏月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万里无云,我可不像你这般不懂欣赏,折煞了这美景。” 陆伶霄兴致极好,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在以前,别说听到陆伶霄这么说会不会怼回去,看到陆伶霄呆在清风堂沈吟掀了屋子肯定都要赶她走。 但如今沈吟只是看着她,默默应下,憋了半天闷闷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情愿,但承认了。 陆伶霄很是稀奇般的撇了沈吟一眼,随即视线回到天上,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应答。 “但是。” 沈吟咬牙道:“一码归一码,今天我欠你的,我一定还给你,但我们之间的事我不会放下的。” 沈吟说着缩了缩鼻子,垂下眼眸。 “我明白……”沈吟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等等。” 陆伶霄晃着腿,漫不经心般问道:“你可知你娘是被谁杀害的?” “我不知道。”沈自清从来不让沈吟知道这些,她只能从偷听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二。 陆伶霄像是听到什么憋住不笑,开口道:“是江远勤,他曾经在清风堂很受重用,那令牌也是他的。” 想来被结拜的兄弟被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沈自清这才不让人提及,沈吟那时太小,也只能记得曾经有人被唤作阿远。 谢承远,阿远,江远勤。 沈吟勾起一个自嘲的苦笑。 “是我太笨了。” 陆伶霄像是没听见,又自顾自问道:“那你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沈吟自然记得,应道:“四十二年冬天,已经九年了。” “哦。” 陆伶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听的很认真。 “那时我不过十一岁,我是爹爹带大的孩子。”沈吟闷闷说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自清是沈吟唯一的血亲。 除了吃穿用度上的事事关心外,沈自清基本花上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来陪着沈吟长大,生怕她因为母亲的离世而孤单。 因此,父女的感情极为深厚。 陆伶霄笑了,随即感叹道:“是啊,九年了。” 不等沈吟回话,陆伶霄又开了口,像是在讲一个无聊的笑话般娓娓道来。 “你记不记得,那年早些时候,你们清风堂斩了个恶人,说是为祸一方的□□教主,当晚在清风堂庆祝过一番,大人都在忙着喝酒,没有人管你,你睡不着,还去找你爹给你念画本子。” 陆伶霄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巧换了个角度躺着,在月光的照耀下,随着她嘴巴开合,阵阵白色的雾气升起。 沈吟一下没反应过来,愣愣道:“我……” 陆伶霄又问道:“现在知道江远勤杀了你娘,你想报仇想杀了他对吗?” “嗯。”沈吟点头。 “你也想杀我。” 不是疑问,是笃定。 “是。” 也是笃定。 听见回答,陆伶霄起初只是轻笑了两声,随后却像是点了笑穴般笑的不行。 沈吟叹了口气,问道:“你是在笑我自不量力,还是笑我窝囊到要接受杀父仇人的施舍?” 陆伶霄抽空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很厉害。” 确实,沈吟想自嘲地笑笑,可是嘴角却怎么也弯不起来,便只能低着头站着,一言不发。 陆伶霄笑够了,继续问道:“你猜当年清风堂杀的恶人是谁?” 不给沈吟回答的机会,陆伶霄就抢答道:“是我爹,是我娘,是我孤月崖所有的叔叔伯伯们。” “沈自清在我眼里,和我在你眼里是一样的。” “一样该死。” “你猜我为什么知道那天你睡不着?” “因为我当时就躲在树后,眼睁睁看着沈自清把我爹的头割下来,就为了当作贡品用来跟他的兄弟拜把子。” “你猜猜,他的结拜兄弟是谁?” “是江远勤!哈哈哈哈哈哈……” 陆伶霄笑得停不下来,像是说出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吟一言不发,仰头看着她笑得不能自己,再慢慢停下来,最后终于收了笑容继续讲故事。 “后来啊,第二天,沈自清带人上山一把火把孤月崖给烧没了。” “我跟你差不多大呀,那时我也是十一岁,孤月崖一个大人都没有,一间不漏风的房子都没有了。” “他们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我甚至连一个铜板都找不到。” “没有钱修房子,没有钱吃饭,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家没了,我是自己长大的孩子。” 沈吟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两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末了,陆伶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你赶紧走,那银铃可不是白白给你的,今晚这片院子归我,你少来叨扰我。” 沈吟别扭道:“只限今晚,明早你得把解药给我,以后的事我们一码归一码。” 此话一出,陆伶霄抬起头看向沈吟,疑惑道:“什么解药?” “你把我清风堂这么多人全都如何了?我不信你能把他们全都带走,你肯定是下了什么毒药。”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想来没有见血,但沈吟也不相信陆伶霄会下致死的毒药。 陆伶霄明白过来,不屑地“喴”了一声,带着点嘲弄。 “我只是想找你叙叙旧,担心有不相关的人打扰,就在清风堂的吃食里下了些安眠的药,结果这群饭桶没一个人发现的,吃完倒头就睡。” “我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他们拖进屋子里。” “建议你把这群废物都给换了,得亏是我善良,不然碰上别有用心的人,随便用点毒就能灭了这清风堂。” 沈吟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只得静静站着挨骂。 “快走快走,别打扰我。” 陆伶霄再次赶人。 沈吟转身离开。 “等等。” 还没等沈吟走出去几步,又被陆伶霄叫住了。 “记住你的话,一码归一码,我等着你来杀我。” 陆伶霄看也没看沈吟,说出的话轻佻又随意,像什么随口说出的玩笑话那般漫不经心。 “嗯。” 沈吟颔首,转身离开了。 带着失而复得的母子铃,沈吟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转身去了竹林。 爹爹和阿娘,已经有很久没见过面了。 69 ☪ 两人一起跌落悬崖 ◎现在我身后是没有路,但把你杀了,可不就又是一条血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残存着稀薄的雾气。 趁着安眠药的药效还没过,陆伶霄起身稍稍活动筋骨,离开了清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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