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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开。 他看过来，“说说你的痛苦吧，你这么年轻，痛苦什么？” 倾星笑说，“年龄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年轻转瞬即逝。我年轻、太年轻了。我现在……年轻得让我绝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她不信任他……他会理解她的看似矫情的痛苦吗？她骨子里不是现实主义，也不是现代主义，而是浪漫主义，哪怕在想靠近沉浸在现实之中，内心也还是浪漫主义……浪漫主义其实是一种软弱……无法直视一切，不信你看，软弱的人往往都是浪漫主义。 倾星不说话，和尚也不催促。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完了，只剩她们三个。 “我坐火车时，一直想卧轨自杀，想海子，是怎样的精神痛苦，需要一寸寸地压断神经，让这么长的车厢一节节压过，让如此漫长的痛苦持续，消灭一个思想。”她止住话，又望着自己的话语却步。……有必要说吗？她一点也不想要法水。 大师说，“什么思想……” 倾星说：“我爱真理，可是越来越发现似乎一切都是假。就算在历史中，我看到的也是时间的主流立场，或许死亡是我的真理，你知道我爱真理胜过生活，胜过一切……" 有一天她看到一本书，可爱的Z国，说被白军抓起来，没有水，没有面包生活脏臭，随时可以去死。她泪流满面，她突然很羡慕上世纪这些人，可以如此无邪地相信C.P.是最正确的真理，她也羡慕那些信上帝的人，可是她自己就是怎么也无法坚定相信什么是真理。 倾星说，“我也怀疑我自己是假，这些执着也是假的。有的时候我都分不清，这是我的思想，还是别人的思想潜移默化地洗脑我。我也不要做别人思想的搬运者，哪怕是很好的思想。” 倾星说着突然哭了，她有觉得自己的软弱。现在的信仰真理有一条可能是普遍的，钱。但这是她最先否定的，她觉得可以需要，但把这个放到信仰和真理这个高度，灵魂会变脏。 欣然小心翼翼帮她拭去眼泪，倾星正哭着，见大师要开口，马上说，“我不要法水。” 大师把法水一饮而尽说，“人不过是朝生暮死，你太较真了，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完全真实的……所以你会痛苦。” 他笑说，“这个对我没用，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理，真理问题总是大到无法思考。我跟你说说我的痛苦和困惑吧……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我一个人在寺庙思考真理，可这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很多年了。” “我才跟你们差不多大，学习佛法已经有所成就，被称为天才。当时我心里嗤笑，'任何标榜自己或他人是天才的人都是蠢才。'从我说这句话的心理，你就知道我是成不了佛的。” “十七岁，我来到这个寺庙，跟老方丈学习。寺庙里的和尚对我极好，虽说粗茶淡饭风餐露宿但胜在宁静怡人，只是越呆越空虚越不安的感觉，日子越宁静这感觉越明显，我于是一夜夜地失眠，彻夜起来捧一卷经书来看，望望窗外的夜景，吹着寒风踏着月光在庭前散步，也不能缓解，我害怕光阴的流逝，我把自己关在庙里荒芜起来，似乎总是感觉可惜，这是自己不够透彻的缘故。似乎进入一个死循环……山下的小女孩子送了小礼物给我，她喜欢我。布谷鸟儿，画眉，杜鹃，寺庙种了很多艳丽的牡丹花……真的不能感觉宁静，反而被愧疚，空虚，给吞噬了，一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有意思吗？” “庙里的和尚并没有亏待我，我再这里过的很惬意，也没有苦行僧的感觉，他们不要我干活，我反而更烦闷……老方丈写了一副好字，又煮茶烹茶，我喜欢到他那儿坐坐，他发现了我的苦闷，倒也没有为此生气……” “我喜欢天将黑未黑之时，看天空由鹅黄变淡粉变浅蓝变深紫，喜欢亮起的昏黄路灯。一切似乎将醉未醉，天空再抹上烟青，看远处高楼的观光电梯升降，喜欢树叶上泛出的月光白……” “你知道不允许自杀的，但是我想过，站在高楼上，我需要把躯体一节一节摔碎，把折磨我的脑浆连同思想一起摔出来，流涂满地……” 他瑟缩，“或许真理就是活着，但是活着，看到这么多人的一生，我怎么相信这是真理……模模糊糊的，不是说理，只是模模糊糊……人的单调，人是单调……或许可以让所有人质疑我，然后……” ……他没有真正的悟，不过是一个迷茫的人罢了。却被推到了无数迷茫的人面前，给他们指点道路。他越来越迷茫。但甚至不能露出迷茫。 倾星心想，“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似乎陷入了自言自语。他自己跟自己绕口令，绕得极其痛苦，整个世界也不能听懂他的语言。” 她想到写议论文，也要肯定一点，要是写到一半发现不对也要写下去，不能去否定。但是怎么是这样的……她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心想，“唉，他或许是个坦率的人，我欣赏他，可是不是谁都能欣赏的。” 这个痛苦的人突然抬头，对她说：“与其质疑世界，质疑他人，不如质疑自己的灵魂……修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吧。” 倾星心想，“我的灵魂么，它那么平庸幼稚，我觉得它与高贵丑恶都无关……客观来说，就是一个软弱爱美单纯善良刻薄自私的小女孩……它没有随着我长大，这具身体里住着一个小孩子。” 倾星笑说：“算了谢谢，我喜欢自己悟，不喜欢别人跟我讲。” 庙外的窗栏上卧着一只橘猫，它懒懒横在那里，任人抚摸拍照。 倾星俯下身，对猫笑说：“今天的营业很累吗？你知道无论再漫长的一天，太阳也会下山，马上你就可以下班了。” 只容一人通过的路，有挑着转头的工人疾步而行，隔墙传来昆曲，袅袅。 50.游记（9） 两人路过一片树林，只觉得四野悄寂。 倾星说：“如果我用一生的时间在这里种一片树林，这样的人生会很有意义吧，毕竟种下一棵树一定不是浪费时间……等我死去，这片树林就是一片森林了。” 欣然笑问：“话说倾星你真的想要当隐士么？” 倾星侧脸望向她，“其实我也不相信这样生活……” 欣然笑说：“保持心灵宁静，在哪都是隐居了。” 两人坐在草地。 倾星笑说：“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活不过十八岁，那个算命的人算的一向很准，我当场就大哭了。死亡……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有一个死亡结尾才够诗意。现在还好吧，生死有命，不是不可以面对。我会选择土葬，但我不需要墓碑，不需要葬礼，整个消失就好。或者就葬这片树林就好。” 欣然说：“我倒是觉得比死更残忍的是老。一个美丽的女子，你可以让她老去，渐渐让她腐朽，使谁都觉得可以把死亡与她顺理成章地联系起来。这真的残忍……” 倾星笑说，“或许应该有南瓜马车，连接两个世界。当一个人要死去时，坐上马车挥挥手就去另一个世界了，什么都不留下……” 两人聊了很久，直至傍晚，月光洒落林间。 她们走到江边，听到风涛涛声，月光在江上波动，已是满江明月。 沱江的石墩上很多人。 倾星笑说：“可以走这边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欣然笑，“嗯，如果你可以握住我的手。” 刚到对岸，雨骤然急降，她们买了两把伞。 下雨天会给人们一种杂乱朦胧感，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顺理成章。雨伞的杂乱，天空的杂乱，人群的杂乱……五感的缭乱朦胧传递至脑海，像盛放烟火，各种绚丽的错觉横冲直撞。 浀镇的上半夜和下半夜不一样。上半夜给以人强烈的永恒感。 今晚有今晚的快乐，明晚又是不同的快乐，笑声不因今晚的游人分别而停止。 店铺挂在门口的小灯笼，红澄澄的，排队在檐下曲折过去。 一个老婆婆拿着签桶凑上来，“买个签么，当做纪念吧。” 欣然和倾星一人抽了一支。 老婆婆笑说：“是姻缘签呀……”走远了。 欣然拿出自己的，轻声念出来：“尘缘起。上上签。” 倾星看自己的，上面写了：“因缘尽。下签。”忙藏起来。 卖织手绳的吆喝，“月下老人的红线编的手绳，买个给心上人戴上，永远不分开，无论多远都会找到对方。” 倾星说，“那边卖的织手绳好可爱，我去看看。” 她买回来一对，两人戴在手腕上，继续慢悠悠闲逛。 不知不觉走到雪桥，坐在桥上，听到江水流动的声音俯栏，拖曳银光的星星浸入金色江水熄灭。天边处的云似团团轻烟，遮不住月亮，整片青霄被照亮。 倾星说，“这座桥有个很悲伤的故事：一个女子天天在桥上等她的丈夫，眼泪流入江水。” 欣然问，“她等到了吗？” “后来她的丈夫阵亡了……”倾星说。 倾星望向欣然，笑说，“我们试试这个手绳灵不灵验？我们在这里分别，不说位置，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在人群找到对方。” 欣然笑着应了，从桥的另一边下去。 倾星心想，“我要在桥上，一直看着她往哪边走……” 倾星躲在桥上黑暗处，远远把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下半夜审美孤寂，曲高和寡。 她走进平淡的人群。 看到她沿着城墙走，倾星从这边的桥上下去。她知道沿着墙的另一边一直走就会和她碰面。 倾星心中笑想，“她不屑于耍我这种小心机，就算找不到我，一个晚上都找不到我，也会自己回去，不会失落。” 月亮的光弥漫了整个墙面。这堵古墙似真如幻，倾星用手触到它，感到一丝苍凉顺着指尖从冰冷墙面跃上了她的人生。 倾星沿墙过来时心中像被块淡蓝色月光堵住，直到遇见欣然。 欣然在月下青灰色的城墙下伫立，与街道一同晕染在雨中，笑意灼灼地望着倾星。月光随风剥落，如癫如狂、肆无忌惮地随飘落她脸上、身上。 看到欣然那一刻那块冷淡月光融化，湿润了她的心。 倾星笑说，“……看到你那刻，我有种心动的晕眩感。” 欣然笑说，“心动的晕眩……噗，好拙劣这个比喻，我想到了妲己。不如改成……心动在旋转，像在我心中升起了摩天轮，每一个格子里都盛开浪漫。” 她牵起倾星的手，“从那边回去么，那边的街道安静得多，很适合散步。” 两个人手拉手往旅店走。下半夜的月光也变暗了，让人只觉模糊。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呢？”倾星笑问。 欣然浸入回忆，笑说，“大概……在你第一次对我笑。也就有点不冷静了。”又问，“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之中你会对我一见钟情。我很少说话，也不是我给你打伞，甚至有点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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