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她们在这里休息,单雪笑说:“露滑雾深,早上出门小心。” 她二人身影渐渐隐没在雪白中。 露寒烟冷阁第二层书架错落,书籍浩如烟海。一张桌上摊了一些墨纸,不知是谁写了满纸的'卓'字。写满一张纸还不够,又写好多好多张,满纸皆是这一个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欣然感到困已先洗漱歇下了。倾星和予湘见夜空如皎泉,知道快日出,就一起坐在暗月孤灯的窗边等待。 她们靠在窗边,听风吹过花海的簌簌声,至月堕星沉,云间一团绯霞升起,吐出旭日,晕开天边冻蓝。 倾星托腮望着窗外,霞光染得她脸畔美轮美奂。予湘无意望她一眼,想起她们上一次也曾一起看日出,不禁心中忡怔,忙错开视线……今晚无星无月,无心无月。 倾星刚在床躺下,欣然就转身抱住她,倾星笑笑也回抱她,像抱住一朵云,与一朵云柔软的痴缠。 53.游记(12) 隐隐的梆子声,冷清清又悠缓从山脚升上来。天已微明。 窗边镜台放的铜镜有点起雾,她以纸抹了一下镜面,直至她的脸耀在镜中。山庄里的人已经开始劈柴、烧早饭。她一壁梳妆一壁看着炊烟。 “姑娘们,”窗根儿底下有人喊。 倾星急急放下手中檀木梳,推窗看见一个婆子,手里提了好大一篮子桑椹。 婆子笑说:“看见亮着灯,想你们已经起了,就想着告诉一声。今天有秋饭,在水明楼。倒时候周围的人都来了,等船来往要等很久,又挤。姑娘们要出门最好早点动身。” 倾星笑着道过谢。她们今天是必须出门的了,欣然有点烧,买药需要乘船去附近镇上才行。主要坐从镇上回山庄的那趟晚渡要早点,以免封渡了赶不回。 此时水明楼。庄主让几人抬来一口大箱子,打开里面全是各种零嘴。皓月笑说:“难为你不远千里带回来,她在这里想吃什么吃不到。” 庄主说:“一路上看到很多零食,每次想到程程爱吃就顺便买,不知不觉竟买了这么一箱。” 廊下有人逗着红嘴相思鸟,程涣和单雪一前一后急急穿廊赶来。 单雪刚到就笑说:“程涣要见庄主时谁也别拦她,脾气暴躁。我头发都没来得及给她梳完,她就等不及要来。” 庄主摸摸程涣的头发,“怎么头也不梳完?”就拿起梳子亲自帮她梳头。 采桑椹的婆子也已走到水明楼。皓月接过桑椹,洗了一碟摆在桌上,见檐下青雨又淅淅沥沥,笑说:“明天不下雨,你正好行船。” “你明天就要走了啊?”程涣如遭雷击。 庄主笑说:“几天后要去茶陵、酃县办事,又要过武溪、巫溪、沅溪,我当然要早点出发。” 倾星和予湘跑到渡口,半路逢雨,船夫已经把船开出去一小段,又划回来喊她们上船。 船头立一个妇女,正用方言和船夫聊天。“一直到今天才来,我和她讲话,她就开始骂,说没良心,没一个有良心的。自己的都搞我的事,我就想半天,是怎么没良心,过端午节给她买的一件牛奶,过八月十五把的两百钱……你是不是恨我,她说恨的就是你,明明是66000元你讲26000元,我当时听了这个话我当时血压一下子升高,天哪,天哪,你听错了。我就想她是听错了的,我也就不和她争,我想跟你讲一讲……她的口气便是牙此咬的铁根档,她这话好像当到众人八伙讲了的,一听就有人在讲坏话……” 船夫笑着倾听,偶尔附和几句。 倾星远远看见岸上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在雨中哭泣,把伞也扔了…… 她和予湘两人买药后,稍稍逗留一会儿又去赶了夜渡,依然是那个船夫。 倾星感到困倦依着予湘,望着灯光下船夫几乎全白了头发,渐现出一团白月亮,是很肥沃的上弦月。 “这几天月亮真好呀。”船夫笑眯眯说。众人都说是。 倾星小声跟予湘说:“不过我更喜欢下弦月,下弦月好像更值得珍惜……"上弦月毕竟一天比一天圆润。 月射寒江,江水也醉了。 回去时不走芦雪渡,走云水渡。云水一色,雨落云香。 54.游记(13) 乘月荡舟许久,一个牵驴的人在岸边招手,毛驴尖尖的耳朵在黑夜中渐渐升上船。 “有雨衣吗?快拿出来!”语气竟像打劫。船夫毫不在意,把雨衣扔给他。他笑着,随“轰轰轰”江雨水远去了。 妇人也接过雨衣,“我要早点回去,附近那些小孩偷我热水洗澡——我烧了好久,装在大缸里,回去就只剩一半!” 倾星被“偷”这个字刺了一下。她想,“我不知道全貌,但总觉得……这或许不该成为一种过错…...或许她烧了很久,而他们要洗……”她在心里为这个偷字打了个引号,总觉得因为想洗热水澡而染上“偷”这个字太残忍了。 “等秋凉了我来看你。”船夫说。 倾星和予湘也下了船,这时看到一个渡,飘来很多只船。 送完药后,欣然已歇下了。她们透过窗看见对面山腰上有一个酒馆。予湘突然开口:“我们去那里喝一杯吗?” 酒馆晚上不点灯,点的红烛。进去时,吉他手在低吟浅唱。她们拣得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座是一个女人,抱着整瓶威士忌对瓶吹,醉醺醺笑得直流眼泪。 “加冰块?两杯都是吗?”调酒师问。予湘也看向倾星。“是的。”倾星笑说。 一会儿,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倾星见酒里横着薄荷叶,冰块沉在酒杯底部。看向予湘,“你点了什么?” “Daiquiri,你要试一下吗?”予湘把自己的酒杯推给她。 倾星只抿了一小口,恰到好处的酸,恰到好处的甜——一切都恰好。让人忍不住沉浸进去。 纤薄的酒杯覆上一个微醺唇印,淡霜一样微不可闻。若找到她,吻她……予湘喝了一口,又默默地喝了很久。覆水难收——她想。酒杯空了,但她的心把泪藏满酒杯,像雨中的落地窗,泪水淋淋。她没有把倾星收进视线中去。 倾星侧脸看她。窗外下雨,雨幕模糊,此刻的予湘好像也很模糊。她们完全忘了在这雨水中流过的时间。最后取出手机,凌晨一点零四分。 她们欹斜着打伞回去。予湘说:“……最近我总是觉得很孤独。”倾星说:“怎么会呢?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予湘笑说:“不,倾星……一个人从来不会孤独,想念另一个人才会孤独。” “我想做很久了,但一直没什么信心……也不忍心。”她说,突然侧脸在倾星脸颊上亲了一下,只一瞬——“倾星,我好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她说完,退开几步,站在雨中。 “你爱我……”倾星有点呆,依然想打趣笑说,“你醉了,酒后调戏好闺蜜吗……” “……酒只能让人把心底本想说的话说出,没有的话借酒也说不出。就算今天没喝酒,我还是要说……哪怕最后形同陌路也没有关系。” “不会形同陌路,无论发生什么,予湘永远是倾星最好的朋友。”倾星看着她说,但很无力。一个人要不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要她们完好如初…… 予湘笑,“……喂,那这样对我也太残忍了吧,我也好想和你做朋友,但都不要扰乱对方内心的平静好吗?……已经很久,我内心的平静远离我——我会越来越喜欢你。……就最后一次,这个晚上就让我多说几遍喜欢吧——绝交吧,我先回去了……倾星,我想了很久。” “……对不起。”倾星举着伞,看着雨中的予湘。她怔在雨水中,感觉自己融化在漫天雨水中。手中那把伞不知何时倒在地上。 忽然,予湘上前……抱住了她。“倾星,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一段美好的友情……”说完,也不看倾星,往河边走去。 ——说这话的时候,你以为她在哭吗?不,她额外地平静,笑得疏离,仿佛使倾星觉得,是在谈别人的事。这个晚上她才看到她。她以前总是隔着一扇窗,今天才透过浓浓密密的心影才看到她…… ——击溃了最后一个理由。她弯腰上船那一刻,倾星没有去追。接近不了的距离,走不走,差别不大。距离都在那里。……追过去,也许心会离得更远。船已经开了,去追也没有必要了,她也觉得浑浑噩噩。 予湘坐游船上,前方飘飘扬扬的船灯汇成一片。光在前面。船越行越远,她越行越远……但她觉得是在后退,光在后面,甩开她好远。 55.游记(14) 雨微微停了,倾星沿着盘山道往上走,一路上人很少。忽见一间庙,她绕过拱门,见高坐上堂的菩萨,脸上的悲悯在不清楚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她突然想落泪——最后除了悲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吗?——真是多情,她想。 山月空悬,月光穿过狭窄天井。倾星正想踱出去,却见欣然。她勉强笑了一笑,关心道:“发烧好点了吗?怎么出来了,雨这样大受凉了怎么办……”欣然看了看她,笑说:“早已经不烧了——路上遇见这座庙,想上炷香,没想在这里遇见你。” 倾星说,“你信这些吗……” “心静则明,心诚则灵。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欣然说着跪在蒲团,把点燃了的几炷香,插在香案上。 她们转出去。倾星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欣然怔了怔。有的时候她看不得她们之间的一点亲密,可想到她们难过,也不禁落下泪来。两人无言对泣许久,欣然说:“也陪我喝点酒吧……” 在酒庄买了一坛玉露酒,但是那里没有琉璃杯,只有几只银碗。倾星感觉扫兴,欣然却笑说:“何必拘泥这些。” 走过一片山,见到一条桥,有一道碧溪涓涓曲过。岸边竹边栖着孤鹤。 两人在桥尽头的石桌坐下,听着溪流声,把酒坛打开。见欣然给自己倒满一碗,倾星犹豫问:“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喝这么多可以吗?”她熬夜发烧,淋雨也发烧,喝一口酒也发烧,吃太多甜食会不舒服…… 欣然笑了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慢慢地啜饮。喝了一会儿,她说:“倾星,就连世俗不世俗又有什么关系……” 三人来的,只剩两人,她们也再没有心情玩下去了。路过江边,刚好还有一只船在那儿歇脚。上船时,却见皓月和单雪匆匆走过,原来程涣也生病了。“庄主一走,她就要病好几天。”船夫说。 倾星站在船舱看到月的一小块清光透进窗来——想又是最出色的画家,又能画下几分月光呢?水手对她说,“秋末的时候外头的景最好看,可以看见连岸红叶。” 欣然也在倚枕看月,倾星走向床边。她拿了一本王尔德的童话书,给她说了夜莺与玫瑰,快乐王子,好朋友,了不起的高筒炮,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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