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之前大老远让楚军瞧见,就觉得胆颤害怕的感觉,可落在苦苦等待的亲人眼中,却只剩下满眼心疼。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声:“大梁 万岁。” 继而众人跟随,欢呼声如潮水掀起一阵又一阵,几乎将这蓝空掀开。 无论是骑着马的将军,还是扛着刀的小兵都露出笑意,孩子气地往旁边凑,眉眼露出一丝得意。 钟觉予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眸却一直盯着前头,不知道那期盼已久的人到底在何处。 紧跟在身后的阮鹤、李时归低声揶揄。 “一整天了,从十里外开,殿下的脖子就没弯过,一直直勾勾地往那边看。” 阮鹤接道:“也不知道洛姑娘等在何处?” “城墙上吧,”李时归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猜测道:“孟相他们都应在城门口等着。” 阮鹤也点头,觉得应该是如此。 钟觉予无意识捏紧缰绳,抿紧的唇角露出一丝罕见的紧张,视线下意识往上抬了抬,还是只能瞧见那城墙的轮廓,不知道上头到底有没有站人。 马蹄继续扬起,一步步落下。 钟觉予头一次嫌这千里马太慢,慢吞吞地半天才走一步。 那欢呼声一阵阵不曾停歇,再近些就有人抛来花束、丝绢、水果等物,这是大梁的传统之一,好些人都会在这个时候站人群里头,给自己或自己女儿挑选一个满意夫婿,然后抛出这些东西。 要是那人接了就表示同意,之后便可喊媒婆上门,若是不接,也可表示庆贺。 瞧那些未成亲的将士,接到一块手绢就笑开了花,成了亲的就在旁边打趣,顺便躲开那些抛过来的东西。 而为首的钟觉予等人也被丢了不少。 把李时归吓得直往阮鹤那边躲,嚷嚷着:“我可不要成亲。” 旁边有人打趣,说:“那你岂不是要一辈子跟着殿下?” “一辈子就一辈子,”李时归大声嚷嚷:“总比你小子大半夜惹娘子生气,直接被赶出家门好!” 众人大笑出声。 钟觉予却无心理会,将丢到身上的东西都随手扫开。 下一秒,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就站在城门口,被人群围绕在最前头,笑盈盈地望着她。 白马骤然停住。 洛月卿仰头望着她,笑说:“殿下这一路上收到的手绢不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上我的这一条。” 钟觉予翻身下马,直接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我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夜。 喧闹了一整日的京城终于安静下来, 大军各自散开,各自寻其家人,至于封赏还要等些日子, 等朝廷彻底统计完后,再进行处理。 既然钟觉予已称帝, 那往日的长公主府就不再适合她居住, 洛小财神特意捐了一笔大款, 赶在众人回来之前,皇宫重新修缮了一翻, 如今刚好可以入住。 烛灯照亮朱色宫墙, 宫女、太监行色匆匆, 生怕第一天就怠慢了主子,做事都比以往利索多。 洛月卿嫌弃之前寝宫不吉利,私自做了主, 将钟觉予之前居住的长央宫扩大, 作为以后的寝宫。 钟觉予对此并无不可, 只是忍不住絮叨起其他:“没必要花费那么多银两在宫殿上, 让他们打扫干净就好。” 洛月卿站在另一边, 接过她脱下的外袍, 随手搭在木架上,便道:“怎么没必要了?这地方又不是你一个人睡……” 她突然停顿, 露出浮夸的震惊表情, 便道:“钟谨言你不会在外头有了别人, 要把我赶去别处住吧?” “怎么可能?!” 钟觉予忍不住提高声调,在战场上波澜不惊的人, 竟被洛月卿的一句话说急了:“你胡说什么?” 她忍不住靠近洛月卿,勉强稳住声调, 解释道:“我是想说你要是不喜长央宫,就让他们往国库里拿钱修缮,没必要自己出钱。” 原来是心疼洛月卿的钱包。 也不知道这话被文武百官听见,会是何感想,但是洛月卿明显满意了。 她扬了扬眉毛,便道:“就你那个空空如也的库房?老鼠进了都得在里头滑两圈冰。” 钟觉予顿时咳嗽一声。 先皇后在世时,这国库还算充裕,甚至可以大手笔地修建长公主府,可在她离世后,这父子二人不懂治理,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库一日比一日单薄,而后头的两场梁楚之战又极耗费钱财,如今还欠着洛小财神一大笔债呢。 钟觉予想了下,又说:“那就我口袋里出,晚一些我让人补给你。” 她指的不是原本长公主府邸里的钱财,而是这次出征的赔款。 这回一连攻占三个城池,虽说不能伤害百姓,但那些个富户、贵族都要交上一笔不菲的投诚金,还有大楚战败的赔款,加在一起也十分客观。 洛月卿却翻了个白眼,道:“现在京里头都管我叫洛小财神,谁稀罕你那点钱?” 已成为皇帝的钟觉予只能苦笑,劝道:“那也太费钱了。” 余光又看见旁边,曾经的窗户都换做一种透明的琉璃,可完全挡住风雨,又能清晰瞧见外头。 再往上看,屋檐上的琉璃瓦,则是另一种不透明的黄色琉璃,还有旁边摆着的长镜,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竟能清晰映出面前人的模样。 钟觉予才离开一年,却有一种离开十几年的恍惚感。 洛月卿满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整个琉璃厂都是我的。” “是,”钟觉予答应了声,又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我明儿和他们说一声,以后你名下的产业都无须再交税。” 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眉眼,将边境的冰雪弱化,只剩下柔和的暖意。 在洛月卿面前,她是皇帝不像皇帝,大将军也不像大将军,像个能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洛月卿无奈笑起,打趣道:“要是被孟相知道了,哪怕要磕死在你面前,也得劝你收回旨意。” 她如今可是大梁最大的纳税人,孟云山还指望着下一批税款快点到,填补一下空空如也的库房。 钟觉予眉头一皱,立马道:“不用管……” “行了,我的陛下,你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洛月卿直接打断。 她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番,不满道:“从刚开始到现在,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钟觉予表情一僵,语气瞬间生硬,无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退后一步道:“我自己去就是,你今日起了个大早等在城门口,眼下也应该累了,先躺下休息吧。”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十分体贴。 可洛月卿却不买账,偏头瞧着她,眼里的疑惑不加掩饰。 钟觉予偏了偏头,便慌慌张张要往另一边走,说:“我先去沐浴了。” 她不禁绷紧脊背,逃似的往别处跑,刚打开门就听见一声哭腔,脚步骤然顿住。 “你嫌弃我就直说,何必像这样拐弯抹角,我现在就离开去别处睡。” 洛月卿是真委屈了,辛辛苦苦等了对方一年多,现在倒好,反被嫌弃上,不过是洗个澡,拖延半天,好像怕她靠近一样。 钟觉予连忙转身将她抱着,低声哄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洛月卿眼眶泛红,直接偏头不理她。 “好好好,你和我一起去,”钟觉予无奈退让。 “不去了,好像谁稀罕一样,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去隔壁,”洛月卿语气极差。 钟觉予一听,顿时警铃大作,立马道:“不许。” 另一位却不理她,直接要走。 钟觉予便一手揽住腰,一手捞到小腿处,立马横抱起对方,大步往浴室走。 一时无声,怀里那位赌气不说话,抱着的那人不知该如何哄,只剩下脚步声。 长央宫原本只有一间隔间用来沐浴,不过洛月卿嫌太小,便在宫殿后挖出一方池子,然后将原本寝宫里头的温泉水引到这儿,连通处搭了避风长廊,以免冬日受寒。 长廊处无仆从等候,一路静谧无人,只有摇曳的烛灯,地上的影子黏在一块,密不可分。 钟觉予微微垂眼,察觉到领口已湿了一片,抿紧了嘴角。 当真是委屈坏了,这祖宗哪里在钟觉予面前受过这种气,白日牵着她回宫后,钟觉予便忙着处理其他事务,往日孟云山无法做决定的事都堆成小山,等她抉择。 洛月卿等她到夜深,花大价钱修的宫殿不仅没听到夸奖,反倒被絮叨,曾经被允许的事情也被有意避开,再加之长久的思念,眼泪不停歇往眼角滑落。 推开大门,便有热气铺面而来,携着浓郁的硫磺味道,还没有泡进水里,就开始冒出薄汗。 钟觉予不见停顿,便顺着着台阶往水池里走。 赤足淹入温水中,纤细脚踝泛起绯色,紧接着是浸透的白色里衣,而后是被抱在怀里的洛月卿。 池壁砌了石台,方便休息。 钟觉予便坐到石台上,水面刚好到她锁骨下面一些,不知是巧合,还是认真考虑过。 “不气了?”钟觉予没时间去纠结这些,低头柔声哄道。 怀里人不肯理她,连伸手勾住脖颈都不肯,自顾自缩在她怀里,将脑袋埋入肩颈。 温泉水热,将整个人都烘得热乎,便衬得那眼泪越发冰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滑落的轨迹。 “我错了,”钟觉予轻叹了口气,将她往自己怀里揽,又道:“洛小财神再哭,就要将财气哭走了。” 听到这话,洛月卿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就吼:“你才财气哭走,你个穷光蛋皇帝。” 她哭得厉害,白净的脸覆着一层桃花粉,眼周更红,一双澄澈杏眼被水雾拢住,盈盈如破碎的宝石,含糊声音带着哭腔,分外可怜。 看得钟觉予心一揪,彻底没了抵抗,声音柔了又柔,解释道:“我是怕你看了伤心,没想反倒惹你生气了。” 洛月卿哭得止不住,却抓住重点,抽噎了下才道:“看什么?”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快速道:“你受伤了?” 钟觉予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只能承认:“小伤罢了,已经好了。” 能被钟觉予刻意隐藏的,岂是什么小伤,傻子都能察觉不对。 洛月卿眉头一皱就道:“什么时候受得伤?我怎么不知道?” 两人虽然相隔两地,但每月都有信件往来,钟觉予就连走到何处、看到好看的日落、何时下雪都要写下来告诉对方,连如此细碎的事情都一一告知,却有意隐瞒了最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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