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脸上露出点赞赏的神色,缓和不少。她朝前行了一礼:“苏月姑娘,我名翩跹。道友师从何人?” 常忆阻止了朔月说出本名,她抢先回答:“恕我二人要事在身,不能如实相告。” 翩跹道了声无妨,随后又以有事在身为由先行一步离去。朔月二人亦是不知她的宗门派别。单从位置来猜,这羿州城附近似乎没有大宗。 朔月望向天边,乌云慢慢压过来,看起来要下雨了。她皱着眉,思忖。 今年雨水如此多,想必庄稼收成不好。已过了重阳,米肆必定积粮在仓,只待机会抬价出售。她要是想让赖家信了风水不好,可以先从周边的米铺入手,让赖家亏一笔。 这事纸上谈兵容易,实践起来需要在城内巡察一番。不仅如此,还得好好打探赖家的情况,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把心里的打算这么一说,常忆也都同意了。朔月心中依旧有些忐忑,毕竟常忆一路跟来一言不发,谁知她心中是否赞成? 遑论朔月自己都拿不准能否一举成功,但她已经给陈二娘打了包票,就没有食言一说。 一下午朔月和常忆忙着打探行情,连着走了几十家米铺。她大概知道了,赖家开的米肆叫做兴运米肆,不光是做羿州城的生意,还要顺着运河送到江两岸的地盘。 羿州城的米粮生意几乎被赖家专据,他家大业大,故而捐了个员外来当,家中有一子一女。那纨绔名赖荣,长子,恶名在外。余下一女赖以安,名声倒好得多,常在米肆记账。 朔月又和几个小工旁敲侧击,把赖家这事儿的细节也打听清楚了。 赖家为商不可从政,故而赖荣不考功名,渐渐耽于酒色。赖员外早年丧妻,本是恨子不成龙,意欲续弦,奈何赖荣有一点经商之才,他也就期望赖荣能接手家业,对其百般纵容。 往日也不是没有看上谁家良女,但都被赖以安劝了回去。赖以安何能劝说赖荣?原是赖以安先说动父亲,随后让父亲拿家业威逼,才能让赖荣放弃。 可惜这一次赖以安没能劝动赖员外。 陈二娘她家官人以前在赖家米肆做工,因为足斤足两不肯短了顾客,与赖员外结过梁子。于是赖员外一见这次看上的是陈家的女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说他还等着赖荣继承家业,所以处处都为他打点好。 朔月趁他们得空休息,请那劳作的米肆小工吃了些柿子,希望能问到更详细的内幕。她说:“赖小姐莫非就不生气?若是我摊上这些个事情,早恼了。” 小工斜一眼她,笑起来:“说起来好笑,就算她是个大家闺秀,面对这情况也总有发怒的时候。赖家哪里算得上,那赖小姐确是个实打实的软柿子。之前赖大少给家里惹了麻烦,往勾栏里头躲,赖小姐反倒给人家送钱过去,让他多待几日避风头。” “这么说,赖荣和赖小姐关系还算好?” “难说。也许是赖小姐还得帮忙理账本吧,不是她在家里忙得后脚跟不着地,赖大少哪来的闲功夫去花天酒地。就他们父女这样惯法,赖家的生意迟早完蛋咯。” 赖荣之前把抢来的女子送回,又将家事一概交予赖以安,并非他真看重妹妹。而是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给足妹妹的面子,赖以安才不会摞摊子不干。 朔月哼了一声,果然是个败家子、二流子。 “那赖小姐今年芳龄几许?” 小工砸吧一下,比了个数字:“双十了。其实这些年来提亲的倒不少,人家大概瞧不上,毕竟家资丰厚,根本不稀罕那点彩礼的。不过赖大少倒有意为妹子寻亲。哎,你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做什么?你看上赖小姐了?” 朔月笑出了声:“此话倒也不错。” 小工面露奇色,常忆在边上替朔月解释了两句:“我们异乡人头次来,在街上看了热闹,凑巧来此买米,就听听闲话。” “原来如此。” 朔月道谢,决定了下一个要寻的人——赖以安。她原先的计划也转了弯儿,改成从赖以安这里入手。 她们做戏做全套,真买了些米,先运回了客栈。不至于叫那些被打听的人起疑。 乌云堆积了许久才淅淅沥沥落下雨来,朔月和常忆在客栈下头看雨,渐渐雨线成了帘,寒意卷来。一泼秋雨一泼寒。 常忆忽然问:“你何以确信赖以安会帮你?” “我看人的准头很好,你瞧我不是看准了你会答应我吗?”朔月笑得眼睛眯成月牙。 兴许她真的有识人之才。常忆这样想着,把她们俩和史书上的君臣联想在了一起。都说君主要有识人之明,若朔月是个君主,那常忆应当是她慧眼识的英雄。 雨下得久,常忆的思绪飘得很远。 朔月踢开脚下的石头,低声自言自语:“假如她不答应我,只能我自己出钱去买了,我有这么多钱吗?早知道多带点出来。” 常忆瞥了她一眼。朔月这样子真的很像孩子,谁知道她心里正在盘算设计羿州城第一富商呢。 雨停了,两人收拾一阵,走在长街上,朔月问常忆:“你说赖小姐如何才能信过我们?” 她推断赖以安有雄图伟略,肯答应她们来个里应外合,却不敢压下所有注。毕竟那是赖家,即便亏损了也是算在小姐头上。 此人定要果断,才能成事。 常忆沉思良久,说:“你看起来太富贵不行,她会以为同行竞争。以布衣身份,总归是外乡人,来得蹊跷,易生疑。不如说你是陈家请来的道士。” 朔月拍掌笑道:“常忆与我不谋而合,我正是作此打算。” 赖以安既然能劝其兄放过良家女,自然也希望救芸娘脱离苦海,起码是个心善的。 她以道士的身份来此,一则来得有缘由,二则占据了道德高地。 再者,当今世界道士的身份被吹得神乎其神,即便三脚猫功夫都会被捧上高坛,更别提朔月这样真的在修仙的人。 她们来到赖家大宅前,朔月拿了银钱贿赂小厮,让他秘密通报赖以安以后,在外头等待了一段时间后留下信笺离去。 常忆原先不懂何意,之后朔月解释,赖小姐定会起疑,在暗处窥看,她们实际上已经见过了一面。第一面主要确定两人是安全的,顺道刷个脸熟。 实际上朔月想得不错,赖以安今日恰巧居家。 一般大家闺秀都不轻易接待生客,商贾之家虽免了许多虚礼,但毕竟赖家里隔墙有耳,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便按朔月说的约在外头的酒楼议事。 朔月的信笺写得简单,直接了当说她是为了解决此事来的,若小姐有意请赴约。 赖以安此人有志气,奈何身为女子,总被条条框框约束,不得展宏图。她恨兄不成器,又恨父亲一碗水端不平。 如今兄长惹了好大一个烂摊子,败坏家里名声。赖以安正发愁,见了二人相貌堂堂,不是歹人,又见信中所言,顿觉贵人来此,欣然赴约。 对家里人只说手帕之交设宴相邀。 朔月和常忆没有等很久,赖以安来得守时。她迈步端秀,款款走来,几步到了二人跟前,确定眼前人后利落行了个礼。 “小女以安,拜见二位道长。” 一见赖以安只身前来赴会,又不惊奇道长是女子,朔月就知道她找对了人。她起身请赖以安落座,为她斟了一盏茶。 “我也不说场面话了,敢问二位道长为芸娘一事而来,我能帮上什么忙?” 朔月笑道:“赖小姐真是爽利人。我斗胆问一句,小姐可有承家业之愿?” 赖以安脸色忽变。她瞥了一眼未做声的常忆,垂眼,轻轻撇了下杯盖就又放下。很快又端出个体面的笑容。 “道长何出此言?” “我观小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定不是苟且之人。凡可承家业者必有两全。小姐于经营一道已有小成,只是德行名望上还有所欠缺。” 赖以安一语不发。 朔月犹豫片刻,看赖以安并未显露抗拒之色,继续说下去:“小姐为人自然端正,然而兄长所行不义,为人诟病。若能行善积德,恐怕才好正名。” “此事难道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赖以安淡然一笑,“父亲自来不看重我,即便兄长犯了天条,亦不会转手把家业给我。” “莫非小姐真像外头说的一般是个软柿子?古人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小姐心中正是打着这个算盘,不是吗。” 朔月眸中光彩更甚,往前倾身,继续道:“我正是来解小姐之忧,也好救芸娘于水火之中。不过,需得小姐狠下心来。” 赖以安见朔月不过三言两语就说中了自己的谋算,心中佩服,又想:她年已双十,人言可畏,到时候要想继承家业更加为难。不如就趁此机会一举成功。 “怎么个狠心法?” “小姐且听我为你分析道来。”朔月莞尔,低声把计策一说。 她已料定赖以安与赖荣积怨已深,不会优柔寡断。 赖以安原先面有惊异之色,渐听渐明,随即叹道:“我道今有贵人相助,果真是了。就依道长所说行事,以安先在此谢过道长。” 作者有话要说: 物必自腐也,而后虫生之。 ——《范增论》苏轼
第8章 陷阱如连环 朔月与赖以安在小楼上谈了一阵,把细微之处都核对清了,嘱咐赖以安帮忙照顾着芸娘,自不在话下,便暂且告别。 常忆虽在场,却更似个木头人。 她素来是任人摆布的刽子手,不懂朔月设计的连环扣。等赖以安走了,常忆问道:“你料定事事如意?” 朔月靠在椅背上,对着她笑:“这是我眼前最有把握的事情,实在不行我就犯了祖师定下的规矩,也无人能治我的罪。” 常忆纵然不安,只须她说一句心里就亮堂了。朔月之意,说明她还是在为回春谷主一事犯愁,所以才先着手做最有把握的事情。 古有三顾茅庐请卧龙出山,朔月却不知回春谷主的脾性,不敢贸然前往。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大概可知,要想求得回春谷主施以援手,难上加难。 即便不能移回灵根,常忆并不怨谁,她被剖了灵根那天就晓得自己残了一半。朔月肯帮她,一方面是对她的器重,一方面是找不到比常忆更合适的人。 这样想着,常忆无端好笑。似乎自己手下人命堆了不少,心智倒还浅薄,可以任人拿捏。 仙门都以为常忆是微渐元君的心腹死侍,唯有朔月能想着去策反常忆,毕竟她自己就背叛了天演墟。 敢放火烧宗门的人,自然也信她敢忤逆祖训。 朔月知道自己有个毛病,想事情太理想化。这一点遇到常忆后越发明白。往日她独身一人时不觉得是个缺点,真感觉连累着了旁人,就开始羞愧起来。
21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