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温和,却让她顿时落入窘境。 “好, 我不打扰你。”游纾俞藏在浴袍里的手指蜷起,不打算放弃,“可我到宁漳仓促,来时候的裙子……坏了。” 低咳几声,仍在低烧,头脑有些晕眩。 她望向冉寻,“冉寻, 你可以把巡回那天的西装还给我吗?我出门时想穿。” 庄柏楠虽然知道冉寻是衣服架子, 穿什么都好看, 但没想到,音乐会那天的服装, 竟不是她自己的。 “当然可以。明天,我交给酒店干洗后送到前台,你自取就好。”冉寻目光停留在游纾俞脸上片刻。 那股坠闷感又浮上心头。 裙子坏了,所以今天只能穿浴袍去餐厅。 不该再多说,但她还是低垂头,问游纾俞:“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向酒店求助?他们会很乐意帮你。” 游纾俞缄默不答。 而两个人都清楚原因。 冉寻主动打破僵局,“嗯,那就这些事,你好好休息。” “你还记得吗?游纾俞,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一个月。在嘉平那时的确很愉快,至于现在,我已经走出来了。” 她语气轻且随意,不慎撞进游纾俞怔楞的双眼,很快移开。 “以后不要再来找了。我们,散了吧。” 说完,她示意庄柏楠关上门,转身,不再关注背后的事。 身躯陷进松软沙发,没吹干的发丝透着水汽。 这个角度,游纾俞站在门外看不见冉寻。她最后看见的,是对方缠在右手腕的药贴。 想问冉寻怎么了,是不是手腕又疼了。如果方便,她愿意帮忙按摩。 但话音竟哽住。游纾俞想起,冉寻之前就扔掉了她的护腕。 她早已没有立场,也不被允许这样做。 庄柏楠很小声说了句“您回去吧”,房门关合。 周身徒留走廊流通却冰冷的空调气息。 游纾俞面对紧闭的门许久,五分钟之后,看见“请勿打扰”灯亮起。 扶着墙,她想冷静离开。 但只走了几步,眼睛已经在发热发酸。 这是冉寻最直白的一次告诫,推开她,告诉她“别再来”。 房门隔音并不好,游纾俞本想再站一会的,但听见庄柏楠和冉寻的谈话声。 听见小姑娘焦急关心,问她手臂上的灼痕是怎么回事。 听见冉寻嗓音又拢上笑意,耐心安慰,对她与对其他人泾渭分明。 游纾俞想,她此刻没必要再站在这里。她不为感动自己,期盼得到回应的对象也已将她拒之门外。 她只是混沌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昏睡了一个晚上。 梦里,人流如潮汐般退却,而冉寻向她走来,手捧一束花,喊她“纾纾”。 朝前走了那么多步,来接她。 周围人来人往,本是嘉大某条寻常的路,再茫然四顾,竟变成订婚场景。 游纾俞自己身着一件没有弄污的雪白长裙,前方就是穿西装,柔软明媚的冉寻,向她微笑。 歪头,像只长毛猫儿,“纾纾,我们一起走吧。” 从梦中惊醒,游纾俞从没有那么一刻想要再见到冉寻。 可梦与现实总是相悖的。 游纾俞跌跌撞撞回自己的房间,手腕上的手链早被过热的体温捂热。 那行刻在米粒上的字,她此时视野模糊,快要看不清。 如同她在宁漳赴约前,每每入睡,都期盼着冉寻对她返场,想象着巡回演出中的每一个细节。 但终究没办法实现。 掌声喧嚣到极致,才有幸得来一次返场。 对她的“无限次”,本就不可能做到。 … 冉寻送庄柏楠离开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刚才没有多大情绪起伏,甚至应和小姑娘说话时还能笑出来。 只是觉得该这样做,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出来的时候,快十二点了,竟接到梁荔的电话。 对方语气轻快,透着幸福,一点也没有即将进入围城的觉悟,嗖嗖给她发了许多婚纱设计图,说她品味好,让她挑。 冉寻给了自己的意见,又问:“看这架势是西式婚礼吧?正式仪式什么时候办?” “我知道你很急,可是先别急。”梁荔嗔她。 “早着呢,一周多我不刚给你发订婚请柬吗,你第二天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飞嘉平来找我。” 冉寻尝试弯一下唇,有些失败。 她垂眸,停顿几秒整理自己的情绪,才笑着回:“我是急急国王,你的事,我怎么不急?” 这次轮到梁荔沉默了。 她听见冉寻嗓音含着潮气,显然在勉力压抑着自己。 但前几天,冉寻平静和她倾诉,说自己又恢复单身的时候,语气分明极轻快,还有空闲调侃她,像没心一样。 至于挂断之后,梁荔根本不知道她真实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 “小冉,别太记挂着那件事了。”她有些心疼。 “我之前也不知道那位女教授来头竟然那么大。但最近看新闻,那个婚约已经……” 冉寻打断她,“就说到这里吧,荔荔。” 很轻地扬了一下唇,转移话题,“我们不是在讨论你的婚礼吗,到时候我给你奏乐去。猜猜,我会随多少?” 梁荔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想她心情低落,索性顺着说下去。 电话挂断后,临近凌晨。冉寻熄灯,任由自己陷入被褥与软枕间,强迫自己闭眼。 两封请柬,在相同时间递送给她,她仍能想起那时的心情。 返回嘉平,在通宵航班沉寂了一夜,还温热的心潮顷刻冻成坚冰,一截一截地断裂、崩塌。 无数次重复检查请柬的名字,以为是玩笑,是整蛊,是休息不好生出的噩梦。 直到后来,不得不信。 见到萦绕甜蜜气息的梁荔时,冉寻强迫自己挂上笑意。 可她早已开始不受控地设想游纾俞此刻的模样。 或许会摘下她送的手链,换上昂贵的订婚戒指,化淡妆,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依偎在男人怀里,接受无数亲朋好友的祝贺。 她想,这样也好。不会让游纾俞再坠入过往的阴影里。 她害怕与女人接触,那转变思路,找到一个稳定而幸福的归宿,不必随自己到处漂泊,多好的选择。 冉寻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在小镇时,那个下午做了噩梦,一个有关游纾俞最终结婚的梦,却没有听话说出口。 说出来,梦或许就会翻转。 而她贪心以为她与游纾俞彼此特殊,自那时起就不会再分开。 - 次日,游纾俞接到前台的电话,到楼下取已经洗好的西装外套。 她昨晚没吃什么东西,也根本吃不下,一直持续到今早起床。 到冉寻的房间看过一眼,人早就外出工作了,“勿扰”的提示却始终亮着。 游纾俞不愿意多想,却忍不住黯然。 那应当是独独对她的一个警示。 酒店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很快递给她装衣服的手礼纸盒,又另外交给她什么。 一盒退烧药,两盒感冒药,安静地随小票躺在袋子里。 “这也是冉小姐要我交给您的,请您注意身体。”她双手递过来。 游纾俞轻吸一口气,心跳快了些,“她还有说什么吗?” 工作人员怜惜她眉眼间的病意,补了句是今天很早的时候,冉寻亲自出门买给她的,再就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了。 游纾俞早已知足。 她提着衣服和药回房间,步子依旧虚浮。 脸逐渐发热,却不知是因为低烧,还是捕捉到冉寻依旧关心她的蛛丝马迹。 昨晚没有梦到冉寻,所以现实给了她补偿吗? 游纾俞勉强吃了一点生菜沙拉,服过药,忍不住在搜索引擎上搜索冉寻的名字,查找对方的行程。 看见两天后,冉寻将在宁漳大学举办一场讲座。 而台风天过后,她本该在同地,参与那场同样延期的生命科学领域学术会议。 游纾俞给系主任打去电话,对方关心她的近况,而她安静应声。 “嗯,是的,婚约已经取消,我现在在宁漳。” 她抚摸被蕴好的西装外套料子,好像能以此触摸到那晚穿着它登上演奏厅的冉寻。 隔着空气,拥抱她。 垂眸,轻声开口:“如果没有意外,我依旧会去参加本年度的ICCEB。” 与冉寻见不到面,对方甚至语声冰冷,借此推开她。 那她就亲自去见,就算一遍又一遍,也无妨。 - 宁漳大学是本地最知名高校。北嘉大,南宁大,国内外都是排名顶尖的学府。 冉寻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到这里来讲座,因为当初家里逼她报宁大金融系。 她没听,倔得很,报了死对头嘉大。像存心和家人作对一样。 最后也才坚持了一年,就狼狈逃出国。 如果要问冉寻是否后悔,她不后悔。 只是走进宁漳大学时,环顾与嘉大相似却又不同的人与景,偶有几分怀疑。 如果当时选了这里,仍旧是钢琴表演专业,只是少了与游纾俞的相遇,现在是不是就能更快乐一些? 冉寻想答一个“是”字,但做不到。 因为她想起自己与游纾俞相遇的那一刻。 对方撑一柄透明伞,险些与她擦肩而过,埋没在无人知晓的初春。 直到走到学校礼堂前,仍在怔神。 庄柏楠在里面为冉寻调试讲座用的PPT,专业调律师在台上调试钢琴,以便她中途使用。 而冉寻在后台外徘徊。 附近是一片景致幽深的小花园,时有人流途径,看装束都是讲师学者,走入旁边的教学楼。 应该也是有其他活动。 临到讲座开始的时间,小雨淅淅沥沥,有转大趋势,她该进场了。 可不知怎的,冉寻稍微偏了一下头,余光延伸,就看见了本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游纾俞穿着那件浅色西装,臂弯揽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托举透明伞。 目光停顿,静静站在距离她五步远外的地方。 这一刻,早已不是初春时节。她们之间,隔着花圃里开得正盛的无尽夏。 蓝粉花瓣簇拥成团,在温热潮湿的空气中绽放。 冉寻听见游纾俞唤自己,这次距离拉近,不再是无声的口型。 “冉寻。”音色清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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