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包花瓣拿出来,箱子里竟还有东西。 一张没有装饰的素净明信片,看上去经由时间侵蚀,上面残留着游纾俞独有的凌厉漂亮的字迹。 「初见时,在琴行,她递给我一枝粉色蔷薇。」 「一年后,我遇见她,像被无数朵花拥入怀中。」 冉寻触摸字迹,但关于这段文字描述的场景,却始终记不起来。 她与游纾俞最初接触,只在那个下着小雨的春天,四目相对,见色起意罢了,哪里送过什么粉蔷薇。 她知道,游纾俞不擅长说谎,更不是会将谎言隽写在明信片上的人。 她记忆里的“初见”,与游纾俞记忆里的“初见”,似乎并不一样。 冉寻按压胸口,清晰地听到那里麻木平静的心跳正逐渐转促。 那一天,游纾俞想和她说的话,会是什么?
第43章 冉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何况如今她与女人已再无可能。 但她还是把明信片藏进了抽屉。 就像游纾俞表里不一,依旧留着那么多封她以前写的情书。 站在阳台,眺望雨幕一阵。 将干枯的蔷薇花瓣取出, 沿窗外尽数撒落。 轻薄的花瓣在夜雨里沾湿,旋转,坠落,就像积蓄得快要满溢的期许在骤冷风中凋零殆尽。 也像游纾俞对她未言明的话, 在她们路口数次辗转分别后, 抱憾遗失。 冉寻认为那已经不算重要。 所有的贪欢,与不切实际的沉溺,都消散在某个冉寻觉得有些冷的春天。 她愿意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 距嘉平巡回首场演出只剩两天。 冉寻依旧维持每天八小时的练琴时间, 结束后到中心剧场,与交响乐团练习合奏。 生活按部就班, 规律许多,变得不像自己。 之前在社交媒体上,她抽了几位听众送出音乐会的门票,并且承诺结束后会与他们握手合影。 好奇地点进其中一位获奖听众的主页,发现名字是默认的“用户”,竟是之前线上慈善音乐会的那一位大手笔“金主”。 主页却空空荡荡,除去前几年的陈旧内容, 只转发了她这一条。 附言:[想与你相遇。] 冉寻名气未盛时便出国, 不觉得自己会在国内有什么忠实听众, 顶多被圈内人知晓名姓而已。 可这人似乎是独一份的例外。大概率听过她柏林那场,上次的独奏应该也来过, 如今也始终追随她而行。 她没有回复这位用户,保留着默契的距离感。 等待音乐会那日相遇。 两天之后,树影婆娑,气温渐升,嘉平已看得到初夏的影子。 合作巡回演出也拉开序幕。 对职业钢琴家来说最残酷也最严苛的就是舞台零失误,素来不知多少钢琴家因失误患上胆怯症,再不敢上台。 好在冉寻并没有太多这样的烦恼。她享受上台的每一分一秒,并且持久精细的练习给足她底气。 可从前演奏时,心思往往全然沉浸在旋律中,如今,却不时有短暂的抽离游移。 那一首肖邦第二号夜曲,原本她能有无数种技巧与花样,只为了哄某个重要的人开心。 现在竟连她也能听出来,曲子精妙无错音,情感却寡淡如白水。 老师汤家妘昨天在台下,结束后将冉寻叫下来,语气和蔼,但神情隐隐严肃,问: “你不在状态,是这一场时间太紧了,还是最近休息不好?” 冉寻轻摇头,自在答复:“感谢您关心,最近是睡少了些,演出时我会调整到最佳。” 她最近的确失眠,但是不像从前那样困倦,反而精神许多,在钢琴旁坐大半天都不太累。 演出时果真就能有好状态吗?冉寻并不确定。 这首曲子好像成了她心头的一块疤,唯有特定的人才能唤醒回忆,让她重新注入情感。 上台前,冉寻和乐团诸位老师打过招呼,又与已经相熟的本场指挥微笑招手,示意准备好了。 但她从不是停滞不前的性格,无论如何,她都要学会迈出第一步。 抹除掉演奏时总试图想起游纾俞,酝酿情感的习惯。 熟悉的场景,走到台上时,目光逐阶扫过观众区,依旧座无虚席。 冉寻在琴旁鞠躬。 再起身时,像是应了“兜兜转转”的预言,她看见黑暗中一张隽秀清淡的面颊。 女人捧着花束,安静端坐,视线如虔诚信徒般追随着她。 没有醉,始终保持清醒。 却让冉寻觉得,她依旧像那晚一样,对自己抱有不恰当的荒诞幻想。 - 一个半小时的音乐会,成了游纾俞近期最难得的慰藉。 分明是与游盈扯上关联,心底生厌的剧院场景,可她安静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只因为台上是冉寻,全部负面情绪都奇异地被荡涤。 掌心泛汗,捧着的花束包装纸有几分腻,她全然忽视,在音乐会结束之际,用力鼓掌。 她希望可以等到一次返场。 因为冉寻曾与她说,“期待在现场与你见面”。 纵然隔着屏幕,不只对她一人,但游纾俞相信,冉寻能在那么多留言中挑中她,会是对她说的。 多么可笑,她十几年讲习关于规律与科学的学科,竟也会在某时某刻试图迷信一次。 可是没有。 结束之后,乐团、指挥与冉寻携手鞠躬致谢,很快退场。 独自在原位坐了那么久,等到掌声由热络转为稀落,四下听众都已离开,依旧等不到。 游纾俞将自己藏进昏暗坐席中。 她听到了那首肖邦第二号夜曲,生动浪漫的演绎,比她这六年在耳机里听的录制曲都要好听。 只是因为演奏者是冉寻,这首曲子,经由她指尖弹出,就有了分外特殊的意义。 让游纾俞想起从前,她们在初夏坠入的某场贪欢美梦。她打开门,迎接冉寻,以及她热切的目光,缱绻的吻。 但从前,冉寻愿意对她无限次返场,现在连见她一面都不愿。 游纾俞起身,沿着黑暗中阶梯下行,走到后台。 那现在就由她来见冉寻,无论多少次。 捧着花束,安静排在队后。尽头是与听众握手交谈,言笑晏晏的冉寻。 她总是脾气很好,签名或是合影都一概不拒,全然没有架子。 却在看见游纾俞的那一瞬间,笑意短暂地收敛了几秒。 借着续起客套温和的笑,没有伸手,只是朝面前人颔首。 “你好。” 只有普通的招呼,冉寻不打算和自己握手。 游纾俞觉得心跳声微弱到近乎听不见,维持得体表情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送给你。” 怀里的花束轻扫衣襟,递出时,咯吱发响,她很怕冉寻再度拒绝。 冉寻这次接过来,道了声谢,随手将花放在旁边,和众多花束一起。 游纾俞的花里夹了卡片,但她没有多看一眼,包装雅致用心的花束也泯然于群。 “可以握手吗?”游纾俞望着冉寻双眼,轻声问。 “我很喜欢你。” 这一次是诚恳的,她不再顾及背后人群,想借由每个还能见到冉寻的机会,将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传递。 “感谢支持。”冉寻听到她的后半句,目光短暂低垂,旋即回以微笑。 依旧没有伸手。 面向其他听众时的温和体贴,到她这里,尽数变成戒备与疏远。 游纾俞想起从前也是这样的,只不过角色要调转一下,存心疏远的是她。 是她无数次将冉寻伸出来的手晾在空气中,也是她隔着人群,狠心背过身去,让满怀热情,朝她奔来的人尴尬停在半路。 现在冉寻如此对待她,并不算什么。 游纾俞低嗯一声,又专注看了冉寻一阵。 因为许久没见面,也缺少近距离接触,她才迟钝发现,对方因为疲惫,眼角有很浅很浅的暗色。 “最近没有休息好吗?准备音乐会很辛苦,记得回家热敷一下。”内心隐痛,她开口。 一边又忍不住设想,如果她能跟着冉寻回月亮湾,如果她能帮冉寻像之前那样按摩,会不会好一些? 但她再没有去拜访的理由了。 不该这么设想的,或许冉寻失眠的缘由就是她。 冉寻彻夜练琴,想忘掉的也是她。 冉寻安静端详着她,挂着抹不置可否的浅笑,没有回答。 这更加坐实了猜测。 游纾俞指节蜷缩,从没有这样觉得冉寻嘴角的弧度刺眼。 她多想冉寻能像之前那样,对她不满,甚至生气,冷言冷语都比现在的客气礼貌要好。 但是她已经连冉寻的情绪都掀不起半点波澜,这正是对方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前天嘉平下雨了,你的手腕还痛吗?”游纾俞并不放弃,目光缠绕在冉寻纤细但有力的腕上。 沿着手臂,一寸寸向上,最终停留在冉寻脸上,注视很久很久。 直到满足内心的贪恋,可依旧不舍得移开视线。 “那双护腕,你还留着吗。” 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继续补充:“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就暂时先用着。” 她依旧怀揣希冀,希望冉寻不要扔掉护腕。 也不要……就此抛弃她。 “最近是有点疼,虽然很久都没复发过了。”冉寻望着游纾俞。 “谢谢关心,没有太严重,我也买了新的护腕。” “至于旧的。”她漫不经心垂眼,摆弄着桌上的签字笔。 “搬家后就找不到了,可能是某次收拾房间弄丢了。” 游纾俞听见内心还算温热的河流须臾冻结,随着冉寻话音落下,咯吱开裂,整个人如坠冰窟。 “嗯,知道了。”她平静应答,尽管喉咙酸涩得紧。 映照荒诞幻想的镜面顷刻碎裂,露出冷酷现实。 此刻游纾俞才后知后觉,原来冉寻是真的想要和她结束了。 甚至不惜将她所有的痕迹都清除干净。 箱子里的卡片与干花瓣,也再不会重见天日。 也对,她本该在写好的那一天就拿出来,交给冉寻的。 迟到那么久,没人接收也是理所当然。 她以为只差一天。如果冉寻能在她们散步的那一日,再等等她,等她说完全部,一切就都能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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