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照常的三餐,冉寻在钢琴旁从早坐到晚, 一遍遍练习曲目。 走神时, 视线掠过窗外, 明暗转换,竟产生错觉, 觉得如今的景象颇像她旅居国外那几年。 孤身一人,目睹每年由春到冬的演替。 而她在日复一日的“新生活”里,靠机械性练琴,参加无数比赛,逐渐忘掉旧人。 冉寻有类似的预感,她与游纾俞,这次也许再不会见面了。 最后留下的那朵红玫瑰,会安慰到女人吗? 琴音停歇。 冉寻指尖抚摸细腻琴键,最终停在高音C。 应该会的。 游纾俞会放下她,好好吃饭,事业高升,然后认识新的人。 总有人能让女人不畏世俗眼光,变得更加勇敢,那应当是个比她还好的女孩。 冉寻自嘲,她还是习惯性美化记忆。 因为她不敢去想游纾俞哭的模样。 又是一个好天气,周末,冉寻坐在餐桌旁,吃完一顿自制午餐。 下午,正准备练琴,却忽然接到Sarah的通知,说巡回嘉平场演出恢复举办。 “冉,如果措手不及,我可以帮你推掉。”Sarah提议。 “不用,这几天一直在练习,我这里上场应该没关系。”冉寻边翻看琴谱,边抵在手机边回应。 “倒是辛苦你了,小助理,快回德国了还帮我留意消息,最近给你办个送别宴如何?”她嗓音柔软。 最终定在明天,地点在沈琼驻唱的那一家酒吧。 冉寻打电话邀了不少人,沈琼和乐队的朋友,还有梁荔,想给Sarah的饯别宴来一点小小的场面震撼。 没想到最大的包厢都快要挤不下了。 Sarah挤在人群中,喝得晕忽忽。她喜欢喝酒,结束冉寻也能送她回家,于是索性让她尽兴玩一玩。 喝了几口果汁,觉得包厢里太闷太吵,冉寻出去透气。 下了楼,才看见沈琼竟少见地坐在吧台里,吉他放在身边,低垂头,正调一杯颜色清淡的酒。 调好之后,送到吧台旁边的某桌,顺势坐在一个女人对面。 难怪刚才不在包厢。 冉寻弯了一下唇,站在楼梯转角里,打量沈琼对面的人。 衣着保守素净,眉眼温婉,瞧气质不像常来这种娱乐场所的人。 她第一次看到沈琼愿意敞露心扉,如此主动,而不是冷着张脸,吓退一众追求者。 不愿打扰她们,冉寻特地绕了个远,到一楼靠窗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 听着台上乐队,洗涤一下听觉。 顺便在社交媒体转发一周后嘉平场巡回演出的宣传消息,配文: [兜兜转转,终会相遇。] 冉寻收起手机,再一抬眼,视线掠过混杂人群,落在吧台附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坐了一道久违的清瘦背影。 穿一条黑色无饰的端庄长裙,外面披西装外套,戴耳机,微侧头,在看吧台上的菜单。 然后没什么颜色的唇翕动,与调酒师沟通。 音色听不见,但想必如杯子里的冰块一样清冷。 … “我想点一杯橙色炸弹。”游纾俞指尖圈画,礼貌颔首。 她平时从不喝调制酒,特别是凉的,今晚话音却稍微停顿,补充,“加冰,谢谢。” 一杯平平无奇的酒很快呈递过来,调酒师贴心地在杯壁装饰了橙子片。 如果不知道,还真以为是橙汁。 曾经也有人请她喝过“橙色炸弹”,在相同的地点,相似的时间。 那晚的记忆现在已经很模糊,可游纾俞还记得酒的味道,冰块融化,冲淡甜腻,清新到心里。 她其实不喜欢酗酒,第一口只是抿个样子,喝的不多。 但对上面前人那双水杏眼,酒精催发,竟很快觉得飘然发晕。 降噪耳机里播放琴曲,这是游纾俞素来的习惯。 她心存希冀,垂头尝了一口杯中酒,很快微蹙起眉。 很苦很涩,让人反胃,一点都不甜。 也对。 游纾俞晃了晃杯中冰块,思绪茫然。 将杯子推远,俯在吧台,以手臂遮掩这几日脸上的疲倦。 人都不在,酒又怎么会甜。 她又怎么肯断定,执拗地重现从前的一幕幕场景,她想要相遇的人就真能出现在她面前。 冉寻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嘉大不会有,琴行不会有,她们曾走过的每一个地点都没有。 游纾俞也去过月亮湾,可只敢远远地在旁观望。 她知道,她惹冉寻难过了。素来恣意的人,总是喜爱并享受生活,可竟能整整一周闭门不出。 她看见,冉寻的那位调律师朋友总是提着大包小包拜访,愁容不展,空手由冉寻送出来,哀其不争地劝她。 游纾俞通常这个时候才能看见冉寻扬起唇角。 依旧如常,让人很轻易就能看见她眼底溢出的笑意。 却像隔了层薄膜,只为了单纯表达“笑”这个情绪而笑。 她惊觉,原来冉寻对她笑的时候是格外不同的。 明媚勾人,藏着期许暗示,像一只贪心不足的慵懒猫咪,想从她这里索求回应。 只可惜她的回应与解释来得太迟,冉寻最终还是等不及。 这样的笑也再也看不到了。 游纾俞朦然间觉得耳边的嘈杂声音扭曲,头晕得厉害,脸也发烫。 坐直身子,耳机里的琴曲恰好播到一首《秋日私语》。 如同幻听一样,她忽然从无数混合的人语与噪音中听见某道柔软带笑的嗓音。 “琼姐,上楼吧?” 游纾俞倚在吧台卡座里,怔怔朝那个方向望去。 冉寻背对着她,和身边人谈笑着,逐渐走上螺旋楼梯。 “……冉寻。”她摘掉耳机,开口。 但竟只能比出徒然的口型。 游纾俞才迟迟发觉,原来嗓子已经哑了,在酒吧嘈杂氛围里,呼唤声像呢喃细语。 她站起身,平衡感丧失,摇摇晃晃,险些摔倒。 快走几步,朝楼梯方向追去。 视野因为醉意虚晃,一时竟分不清那道身影究竟是真实,亦或只是她的假想。 游纾俞抹了一下眼尾,除掉积蓄的水汽。 “冉寻。”她站在一楼,楼梯扶手拐角处,仰头执拗唤。 “……等等我。” 再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好。 冉寻讨厌她纠缠,禁止她靠近,因为她极端胆怯,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缄默不语的骗子。 解释那么苍白,她已经失去解释的机会。 她只是好想和冉寻再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视野里的两个人快要消失。 游纾俞只看见那位个子很高的女人稍偏头,冷淡瞥她一眼。 而冉寻从始至终没有回应。 … 包厢里依旧热闹,和刚才楼梯转角的无言气氛形成对比。 冉寻无声融入,坐在本场主角Sarah的身边,帮她挡了几瓶酒,笑着劝众人。 “适可而止啊,Sarah酒量不好,喝坏了找你们赔。” 大家都很有分寸,桌上都是没有杀伤力的酒精饮料。 但Sarah也快睡着了,头一歪,倒在她肩头。 冉寻坐着没动,贴心地给她调整角度,让她舒适入睡。 旋即端着果汁,融入周围氛围里,没包袱地和朋友们谈笑。 喝了一口,是橙汁,甜腻的口感让她吞咽动作稍微停顿。 忽然平白想起刚才朝吧台方向那一瞥,游纾俞手边相同颜色的饮品。 哪里是饮品,大概是酒,最烈的那一种。 游纾俞又在买醉。 但冉寻希望女人可以知难而退。 刚刚的不回应,早已经让她几天沉淀的平静心境摇荡。 “小冉,有人找。”门外一声提醒。 半掩着的门打开,衣着端庄优雅的女人站在旁边,与环境格格不入。 本低垂着头,却在看见人群中冉寻的一瞬间,再无动作。 只透过那双微醺的墨眸,眼尾微红,打量着她。 “冉寻。”游纾俞轻声叫她。 包厢里一瞬间静下来。 除了沈琼,没人认识这位前来拜访的,外表如天上月般出尘禁欲的女人。 因为她们曾经那样见不得光。 冉寻把橙汁放下,礼貌点头,摆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今晚真巧。游教授,请进。” 游纾俞在听见那个陌生称呼时稍怔。 即使醉了,视野模糊到快要站不稳,可依旧能体味到足将她淹没的难堪。 来自无数道窥探或打量的视线,来自冉寻一声轻飘飘的招呼。 表面礼貌,甚至邀她进来,笑容却缺乏真诚。 她低嗯一声,裙摆摇荡,扶门走入包厢。 冉寻的身边都坐满了,红卷发异国女孩亲昵倚在她肩头熟睡。 再旁边是她亲密的朋友,嬉笑怒骂,气氛融洽。 游纾俞只能坐在很偏的角落。 包厢里的气氛很快由停滞转为热络。 有人感叹大学教授竟然也能被冉寻请过来,有人起哄提问,她们之间是怎么认识的。 冉寻没再喝那杯橙汁。 她怕喝了甜的,总会心软,再度吐露甜言蜜语。这此时已悖她本心。 视线掠过游纾俞,笑意盈盈,答:“让你们失望了,并没什么特别。” 仿佛这才是她们今夜第一次照面,她极其自然地向女人求证,口吻礼貌官方: “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对吧,游教授?”
第42章 游纾俞看见冉寻唇边一抹礼节性微笑, 淡到近乎可以忽略。 喉咙像被浸水棉花堵住。 只有一周多没见,但她竟觉得冉寻遥远且陌生。 对方不再有狡黠可爱、专属于她的小细节,被朋友簇拥, 姿态得体,面对她时平静无澜。 醉得厉害,以至于头脑混沌, 与冉寻对视时,思绪缠成一团乱麻。 冉寻视线短暂停留在她身上,像是对说话对象的礼貌,但只不过一两秒就挪开。 偏头回应身边朋友, 说了她听不清的其他话, 在扬唇笑。 不是的。 游纾俞喃声开口,但是声音太小,连自己都听不见。 不是朋友。 从前的那六个月, 她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浪漫的事,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的。 可耳边已经满是乱糟糟的起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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