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纾俞打字: [你想怎样都好。] 唯独不要把她抛下,让她又一次独自停留在那难捱的六年。 蛋糕吃尽了,有人给她打电话。 游纾俞扫过屏幕,来自游盈。 她接起来,听对面寒暄说完,淡声开口: “正好,我也想和姐姐谈一下。” 开车到嘉大附一医院时,夜色渐深。 游纾俞一路快步走,沿途的消毒水气息混着病人家属的焦虑低语,让她极端不适。 她数不清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来过医院。 推开高级病房门,看见姑姑游婵正给游盈削苹果。 游纾俞把公文包放下,缓步到病床旁坐,示意游蝉交给她就好。 “小俞,你来了。”游盈望着她,嘴唇苍白,温柔笑笑。 “你们姐妹之间关系最好,小俞,快哄哄小盈,让她别东想西想。” 游蝉四十出头,也不过是游家长辈里年纪尚轻的,此时看了游盈的病情,稍显愁态。 可惜就连姑姑也认为,游盈与她之间还是寻常亲情。 等待游蝉带门离开,游纾俞垂眸继续削苹果。 “昨晚家庭医生在公寓没有等到你,之后有好好休息吗?”游盈声音很轻。 游纾俞简洁答:“睡过了,不用担心。” “听小俞的话,昨天没有到学校找你,可今天身体忽然开始不舒服。”游盈咳了几声。 “本想着中午就问你可不可以过来,正好姑姑也在嘉大,可以接你,但又怕打扰你工作。” 她抬起仍在输液的手,想碰游纾俞的侧脸,“没想到你晚上就来了,我好开心。” 游纾俞知道今天学校礼堂有面向嘉大的捐赠仪式,姑姑游蝉会来。 但从入职以来,她就提过不想让学校里任何人知道她与游家的关系,于是向来不出席。 游纾俞偏头避开游盈的亲近,没什么表情,帮她掖被子,“不要乱动,小心鼓针。” 余光扫过病房里监护仪上的各项数据,还算平稳。 索性单刀直入,说出今晚谈话的目的,“姐姐这一阵子很关心冉小姐,对吗?” 不止,从冉寻踏入游盈家教钢琴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关心”。 或者更早。 游盈看了她一会,笑了,目光很快移向旁边削好的苹果,“小俞,姐姐口渴,你喂姐姐吃苹果好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游纾俞无动于衷,语气冷静到极点。 “手术那天,我并不会来。所以还请姐姐回答。” 空气静了一阵,游盈笑意消失在嘴角。 “你总喜欢护着一个外人。之前那一次,从家里搬出去,到郊区住,现在开始拿探望我这件事要挟。”她开口。 “姐姐又何尝不是在要挟我。”游纾俞没有吵架的想法,嗓音也很淡,平铺直叙事实。 “生病六年,就把我绑在身边六年。” 可她那时还天真以为得到了缺位已久的亲情。 游盈起初的确对她那么好,好得不真实,让人受宠若惊。 以至于过分的亲密举止,被美化为“亲情”,竟然让游纾俞也觉得挑不出错。 更别提身边其他人。 “这六年,感谢姐姐和姑姑对奶奶的照顾,但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偿还你们的恩情。”游纾俞垂眼,将苹果切块。 “我从没有在这段家庭关系中感到轻松,反倒被牵制,左右为难。” “你的为难之处就是我吗?”游盈无力牵起嘴角,“你觉得姐姐耽误你追求冉小姐,于是之后也不想和游家扯上关联了。” “你忘记大学毕业那时,是谁为你摆平那场学术风波?一个剽窃手下学生论文的教授,心虚作祟,会让你顺利毕业吗?” 大四那段时间,回忆倒带,身边人或质疑或嘲弄,呈现在游纾俞脑海里的景象全是灰色。 像部不见天日的默片,让她一时喘息不顺。 “小俞,如果那件事姐姐没有替你解决,你还有如今吗。”游盈身居上位已久,虽病着,但压迫感依旧。 “现在你说想走,是不是有点迟?” 游纾俞盯了她一会,并不露怯。 将牙签插进苹果块,递过去,视线仍停留在女人被病气折磨的脸庞上。 “所以我很感激姐姐,这之后的所有时间,我都在听你的话,每一周都来探望你,也早就想好将来该怎么报答你。” 低低吸一口气,游纾俞语气分外冷静,“但从来不应该是以那种方式。” 游盈摆平她所有的为难,有求必应,甚至溺爱到外人都觉得艳嫉的极端地步。 让游纾俞觉得,原来有家会是这样一种感觉。 但实则却是在扭曲她对家庭的观念。 真实的情况从不会这样。携手患难,相互扶持,像李淑平那样才叫家人。 表面“不求回报”的偏爱,只不过是游盈为了让她付出更多而抛下的饵料。 在游纾俞本能排斥与女人更亲密的接触时,游盈哄诱着她,说“我是你姐姐”、“这再正常不过”。 深夜忽然惊醒,发现游盈在床边,支着下颔,无声盯她不知多久。 终于,在那个冉寻离开过后的冬,春节聚餐,四下无人的死角里,游盈试图吻她。 游纾俞抑制不住干呕的本能反应。 她狼狈逃离,在冷冽的寒风里逃出她从始至终不喜,却又失足踏入的牢笼。 开车来到嘉大校门。 那一年雪下得厚,四下寂静无人,连月亮都不见踪迹。 游纾俞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欺骗冉寻。 以为那样会是对她好,保护她免于牵扯进麻烦之中。对自己,也算长痛不如短痛。 但自此六年,她以为的短痛变成深入骨髓的漫长钝痛,夹杂如骨附蛆的自我厌弃。 每一晚,无数遗憾片段在梦中复现。 游纾俞独自卷入这场拖拽她堕入深渊的噩梦,一年、三年、六年,早就麻木,并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偿。 只是偶尔梦到冉寻时,她格外贪心,想要重来一次当初的抉择。 想牵住决绝离去的冉寻的手,说“带我逃走好不好”。 想说,她从不是什么“直女”,这辈子注定不是。 “你讨厌与姐姐亲近,也讨厌和其他女人肢体接触,为什么对冉小姐就宽纵了?”游盈并不吃苹果,只是用牙签戳弄着,低低笑出声。 “我知道了,从前那位是,现在这位也是她。小俞,你那么专情冉小姐,她知道吗?” “她不是都已经放弃你了吗?” 游纾俞心里茫然麻木,像被剜了一块。 很轻地勾一下唇,不掩讽意,“姐姐都查过了,还再说一遍做什么。” “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冉小姐,可她却不愿意陪你再走哪怕就一步。”游盈眼神怜惜。 “小俞,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总也不成的事,冥冥之中注定就是不成的。” 游纾俞起身,看了游盈良久,不躲不避。 “我知道。”眼睫低垂,嗓音清冷笃定。 “但偏要。” “这话我也想送给姐姐。”她补充,“亲情不图回报,至于你给我的,从来都不是。” 为了病态的占有欲,将她捆在身边,剔除一切潜在对象。 又矛盾且可笑地逼她相亲,希冀她未来的“伴侣”接下游家的烂摊子。 知道她早在高中发生过的事,那时却隐身,只愿意在她大学深陷泥潭时才站出来,施与甜头。 游纾俞转身去取公文包,只给病床上的女人留下背影,“姐姐好好保重,希望手术顺利。最后一次谈话,我获益良多。” 背后传来慌张掀开被褥的声音。 游盈唤她,试图拔针头,下床挽留,被游纾俞在之前就察觉,喊人进来。 “我病得太重,没办法看话剧,冉小姐的场次应该会正常举办的。”游盈无力咳几声,眼睛染上红,嗓音发抖。 “小俞,你、你之后再来看看姐姐好不好?” 游纾俞心里闷闷发疼。 可望着憔悴女人,只平静答:“有什么事就叫姑姑,璇璇也大了,她也能为姐姐分忧。” 末了还是抛下一句,“我不会再来。但小佳和璇璇有事,随时叫我。” 漫长折磨的对峙总算结束。 医院里刺鼻的气息让游纾俞本能排斥,直到坐上车,才觉得浑身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 本该直接回家,但她不愿意面对和游盈扯上关系的家庭医生,更不愿意走进那间冉寻离开后,每夜都死寂蒙尘的卧室。 冉寻不要她了。 游纾俞忽然没有力气继续开车。 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车窗外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满怀憧憬,有该去的归程。 可唯独少了她的。 冉寻的那句“放你自由”,无形中却将游纾俞囿在原地。 如双目失明的盲人在逼仄黑暗里四处打转,试图寻找出路。 磕磕绊绊,摸索良久,寻找冉寻话中“让自己快乐”的意义,但终究一无所获。 她的所有快乐,早就永远停留在昨天阳光明媚的上午。 一边在讲台上授课,一边期许着即将与冉寻见面,心脏簌簌跳动,藏不住欣喜,连看窗外被吹落的树叶翻飞都觉可爱。 游纾俞本觉得那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的。 但冉寻认为太冷了。
第41章 几次琢磨不透的降温后, 嘉平的四月走到尾巴。 气候渐暖,已有夏天的势头,路上随处可见乱穿衣的男男女女。 冉寻最近痴迷练琴, 通常能窝在家里连着几日不出门,闲时就养养花草,自得其乐。 要让她起驾, 除非是冰箱存货空了。 但看着精神头还是不错的,该睡时能睡,想吃时就吃。虽然宅着,但依旧喜欢说俏皮话, 并不颓废。 梁荔总算放心, 不再来月亮湾拜访。 虽然她不知道,冉寻那么懒的人,为什么忽然有了定时填充冰箱的习惯。 大概因为失恋使人成长, 也总夹杂着令人费解的改变。 冉寻趁这几天宅在家,本业之余, 跟着网上攻略学做了几道简易家常菜。 总不能饿到自己。虽卖相不好,但她不是重视口腹之欲的人,能填饱肚子足矣。 因为没有人再会特地绕远前来,只为了送合她口味的美味早点,也没人会细致到检查她的冰箱,提醒她该补充食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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