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自己胸腔响起无措且新鲜的跳动声,与冉寻的笑声共鸣。 一路颠簸,冉寻背她到公寓附近的湖边,才停下来。 “现在还怕吗?”她认真问游纾俞。 “和我在外面亲密时,有没有好一点?” 游纾俞才后知后觉,对方刚才是在对她进行柔和的脱敏训练。 “不怕。”她笃定回答。 或许因为身在异国,又或许,冉寻早就在那些看不见的时间里,悄悄治愈了她。 她不愿意再躲闪,甚至逐渐,开始享受她们之间的当下。 … 国外的时间流速好像总是要快一些。中欧的初雪,恰好落在今年年尾的平安夜。 当天游纾俞放假。临近傍晚,冉寻打扮好自己,找到女人,朝她弯一下眸子,发出邀请。 “出门转转吗?” 摇粒绒长款大衣,紧身运动黑色打底,配一双驼色长靴,腰细腿长,明媚到与这个深冬不太相称。 游纾俞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戴好,正系结时,被冉寻揽腰搂进了怀里,在唇上啄了一口。 “还走不走了。”她故作严肃。 “不走也行,但穿都穿好了,不太好脱。”冉寻朝她眨一下眼,别有深意。 游纾俞轻拧她腰窝。 最后两个人还是出了门。 夜雾让这座城市变得朦胧,冉寻领她去了一家当地营业到深夜的小酒馆。 进门时,游纾俞的银框眼镜蒙上一层水汽。她索性摘下来,由冉寻牵她入座。 室内气氛温暖,壁炉噼啪作响,红酒被加热后的醉人气息萦绕在空气里,更增添了氛围感。 冉寻点好餐品后,身边忽然坐了个人,是邻桌走来的一位浅金发色女人。 “嗨,冉,没想到能在苏黎世遇见你。”很自然地用德语打招呼。 冉寻颔首,笑了笑。对她说声“好久不见”后,就向游纾俞坦荡解释: “是Annett,我们之前恋爱过一段时间。” 游纾俞擦拭好镜片,将银框镜推上鼻梁,轻嗯了一声。 Annett也在打量她,目光却是和善且欣赏的。以德语询问冉寻几句,冉寻就顺着她答。 两个人语速稍快,游纾俞没有跟上。 等到Annett离开,冉寻拜托她去拿什么东西,游纾俞起身,坐在了冉寻旁边。 冉寻抢答,“没有联系,出国后第一次见,今晚是偶遇。” 她看见游纾俞指骨发红。 她和别人谈话的时间也就不到30秒,女人表面无波无澜,怎么就能把自己攥成这个样子。 “我还没问呢。”游纾俞望着她,眸中掀起涟漪。 冉寻把女人细腻的手包裹进掌心里。 另一只手边扇闻边问:“那是谁煮了奶酪火锅吗?怎么这么酸呀。” 游纾俞窘迫捏一下她手心软肉,“不知臊。而且,是你心虚。” Annett回来她们这桌时,拿着一个手提袋,递给冉寻。 看见游纾俞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了然笑笑。 “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平安夜。”她挥手告别。 于是吃饭的这半个小时里,冉寻又发现浸在奶酪火锅里的游女士,不露声色,一直盯着那只手提袋瞧。 她叉了块面包,放进火锅里沾沾,递到人嘴边,歪头笑,“尝尝?” 游纾俞轻咬一口,细细咀嚼。 发觉冉寻又骗了她。 奶酪火锅,分明是甜的。 她们出来得有些晚,此刻夜幕已经全然暗下来,窗外飘落点点细雪。 北风席卷,雪花轻撞击玻璃窗,经室内热气消融,冻成虚幻的冰花。 店里的圣诞树缀满彩灯彩带,还有半小时,迎来西历的新年。 这家酒馆也有一架钢琴,只可惜经年充当摆设。冉寻和老板商量后,坐上琴凳。 很快迎来满场的期待与喝彩声。 游纾俞喝了些红酒,面色微醺,偏头,静静望向冉寻的方向。 从《铃儿响叮当》到《红鼻子驯鹿》,旋律灵动俏皮,却比不过演奏者令她沉溺的情态。 在钟声敲响前的三分钟,冉寻停止演奏,站了起来。 语气温软,含笑向围观众人宣布,下一首曲子,她将弹给她的挚爱。 酒精催发,游纾俞支着桌子起身。 响起的清澈琴音好像在驱使着她的脚步,让她从人群中穿梭而行,想要离冉寻再近一点。 她听了出来,酒馆里萦绕着的旋律,正是那首对方特地为她写的曲谱。 一支《encore of flipped/返场心动》。 游纾俞不顾无数陌生面孔的打量,停步在冉寻的钢琴旁。 看对方专注演奏时的侧影,看她抬眸与自己对视,唇角扬起的弧度让人沉迷。 琴音停歇,墙上的挂钟显示,还有一分钟,就将敲响圣诞节的钟声。 而冉寻拆开了身边的手提袋。 里面是礼品店里会卖的一只槲寄生枝。 她将枝条高举过游纾俞头顶,嫩绿色的枝芽上,殷红的小果实星点分布,如同深冬里的生机与开端。 “亲一下我,纾纾。”冉寻笑意盈盈,不讲道理,却又合乎习俗地朝她索吻。 耳边欢呼声热烈。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诸多人的热切目光下,游纾俞扑进了她怀里。 圈住她脖颈,带有红酒气息的唇衔住了冉寻。 睫毛轻垂,迫切地与她湿软相融。 冰冷疏离的人,在今晚冬与春的分界点,融化成柔软温存的模样。 她们于槲寄生下拥吻。 送往迎来,祝祷未来永远交缠际会,不留遗憾。 - 这之后,冉寻带游纾俞去了德国。 没赶上新年首日,就挑了游纾俞的生日,某个新雪初霁的日子,如她预想中那样,悄悄登记。 没有大张旗鼓的仪式,却写下几十余封信笺,凭邮筒送至华国,让她们的朋友知晓。 走出邮局,路旁恰好是家照相馆,冉寻揽着游纾俞手臂问她:“我们要不要拍张照呀?” 照相馆的馆长是位高挑的华人女性,可饶是室内也裹着厚重的深色风衣,帽子与口罩不离脸庞。 说话时声线却像温水:“两位一起对吗?请来这边。” 馆长拍摄纯熟,只不过那双如透冰般的眼眸,总间隙落在游纾俞脸庞上。 去暗室洗照片出来,听冉寻要求的命名,在照片袋外写下“冉”与“游”。 “游”字本该书写顺畅,但女人怔神间,中性笔泅出一团黑墨,染污纸袋。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冉寻说了什么,引得游纾俞笑起来。 她今天穿了件颜色柔和的西装,眉眼隽秀,望着身边人,不自知地浅弯着唇。 馆长更换新的照片袋,递给游纾俞。 目光眷恋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不敢过多注视。 直到听见对方道谢后与回忆里的人明显不同的声线,才像梦醒。 依旧多此一举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谢谢您。” 话音落下,游纾俞才发觉,馆长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口罩遮不住她眼角显而易见的灼痕,望向她时,新雪一样的眼眸,因无数期望后失望的反复,变得隐忍而晦涩。 “我有东西想给您。”游纾俞忽然开口。 她拉着冉寻回家,在行李箱中翻找,从票据夹里取出一张逾期的话剧票,匆匆赶回照相馆。 推开门时,馆长已经脱掉了厚重风衣,摘下口罩、帽子。 窗外透射进来的冬日光线在她脸庞红痕处起舞,依稀能看出她从前的姣好容貌。 接过游纾俞递来的话剧票,放在指间把玩,听见她问自己是否姓“祁”,忽然笑了一下。 “我不姓祁,也不认识您,女士。”抚摸着票根处的“游盈”二字,将脆弱的纸张叠起。 “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游纾俞还是将这张票存放在了照相馆里。 目送馆主将票孤零零放在桌上,独自走进暗室。 黯淡的红光里,空气中牵了几道细绳。 密集的木夹,挂满了女人的照片,唇畔笑意如脉脉春风,定格在早已数不清年限的过往。 - 为游纾俞过了她的二十九岁生日后,回国后,两个人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李淑平。 在国外的这几个月,照料老人的阿姨时常给她们打去视频。 视频里,奶奶的状态很好,头发虽花白,反倒像个孩子。 迷恋上折纸,一张彩纸能把玩一整天,最近又重拾数独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冬春换季,生了一场小感冒,到医院住了几天。 游纾俞隔日买了水果篮,带冉寻去探望。 细致削苹果时,冉寻将她们在德国登记的那纸文件拿出来炫耀,“奶奶,没想到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我把您的乖孙女给拱了。” 李淑平看不懂德语,她就带着老人的手,一字一句地给她翻译。 听了这句忘了上句,也不厌其烦,耐心重复。 老人干枯遍布皱纹的手摩挲纸张,看看冉寻,又侧头看床边垂眸少言的游纾俞。 或许理解了,又大概一知半解,糊涂地只顾笑。 “小俞,别忘记辅导小寻功课,她高数分太低。”垂垂老矣的人,连声音也一并衰弱。 说着文不对题的话。 游纾俞眼眶微涩,削着苹果,轻声答嗯。 她仍记得去年为李淑平庆祝生日时老人的模样,精神很足,还能倚在餐桌前,与她和冉寻聊几个小时的天,不觉疲惫。 可相册每翻过一页,老人的皱纹就更深一点,她的记忆可以无限停留在那个盛夏,躯体却不行。 她想起李淑平从一片狼藉中带走她时,才刚过五十,穿着水洗到泛白的秀净衬衣,掌心干燥温暖。 在尚未修缮的故居里,下班回家,为她做好一桌晚餐。 温蔼地朝她招手,说像她这样乖的孩子,应该奖励。 也会担忧她找不到朋友,在冉寻来之后,又惊又喜,宠她们如自己的亲孙女。 她曾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要能看着你们顺顺利利走到一起,奶奶就高兴。” 直到今天,当她与冉寻果真跨越阻碍,走到老人面前,对方却已衰微到听不懂她们的话。
105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