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黎微在这里。 她开始思念黎微。 即使刚才是她坚决地将黎微推开,可每到与此时相似的艰难境地,她总是思念起黎微来。 黎微会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顺从地放出她和宝宝都很喜欢的信息素,清清冷冷的松香,对于旁人来说是高高不可侵犯,对于她来说只是某种甜蜜的象征。 她想着黎微与黎微的信息素,还有黎微每一个乖巧驯顺的举动,借着这般储存在脑海里称得上美好的回忆,撑着身体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碑前,两米来高的石碑,后面是一栋造型特殊的建筑,未来水浅将长眠于此,每年接受一次后人扫墓。 水萦鱼停下脚步,收回放在棺盖上的手,站在原地,目送队伍继续前进,而她不需要再往前,只需要站在原地。 天空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因为几朵阴翳低沉的乌云而光芒晦涩。 风轻轻地吹动草,沙沙的声音如同野兽压抑在喉间的低吼,为四周添上危险的色彩。 压抑的空气,带有沉重的湿气,快要下雨了,天色是这么显示的,快要下暴雨,会有闪电,会有雷鸣。 水萦鱼察觉到心中的恐惧,她与黎微相隔一段路程。 她还得再坚持一会儿,可是肚子疼得厉害,已经很疼了,疼得她手脚发麻,不自觉地咬紧后槽牙。 她仰着脑袋发呆,写着水浅名字的石碑约摸有两人合抱的宽度,深深地刻着水浅的名字,右下角写着女水萦鱼,女婿黎微。 因为黎微是alpha,所以墓碑上将她刻做女婿。 她其实应该听黎微的,乖乖地在一旁休息,让对方替自己做这些事,走这么长长一段路,扶着水浅,到了地方又松开手。 可又正如她所说,这是最后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她总得面对。 冷漠的家庭终于破碎,以前的她其实一直没有家,alpha母亲,omega母亲,还有她,她们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她们都没有家,却依旧不愿意妥协,不愿意相互抱团取暖。 年幼的水萦鱼对家庭这方面的认知相当匮乏,所以她想要个小孩,想要个完完全全不会破碎的家庭。 黎微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愿意接受她的自私,愿意帮助她的自私。 黎微其实知道她执意生下肚子里的孩子的原因,就像她对水萦鱼的需求那样,水萦鱼同样需要这个孩子,借此告慰茫然无助的曾经。 依旧是一个无比自私的想法。 但她会为此面对许多危险,甚至付出生命。 这样看来她的自私也算不上多无耻,合理的自私,人人都有。 水萦鱼抚着肚子,柔软的毛衣面料触及手心,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因为疼痛,还有心里莫名的发怵。 仿佛站在悬崖往下望,因为看不到底的高度心生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墓园的风吹草动处处显露和平的气息。 祖辈灵魂守候的墓园,本不该让人感到阴森的恐惧。 再加上她肚子疼得厉害,宝宝其实没怎么闹,她只是时不时动一下,很乖的轻微挪动。 水萦鱼的手放在腹部以后,肚子里的宝宝轻轻顶了一下她的手心。 “宝贝,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她用的是最最温和的语调,“马上就好了,宝宝,再坚持一下。” 宝宝很听话地没有再动,她裹紧风衣,手臂环在腹部,试图给予微薄的温暖,虽然作用不大。 她等了好一会儿,站得腰疼得受不了,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似乎是某种警示。 于是她靠着水浅的墓碑站,斜斜靠着,将后腰上的力挪到后背上来。 天空的黑沉更浓郁了些,很快就要下雨,很快就要迎来暴雨倾盆。 抬棺人走回来时,绕过石碑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纤弱的美人疲惫地依靠在石碑之上,新刻的石碑,没有青苔,没有风化的痕迹,新崭崭的,但依旧比不上美人的清净皎洁。 她的身段柔美,仰着脑袋出神地望着天空发呆,天空是淡淡的灰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阴了下来。 周围只有风声,没有别的小动物的声音,也没有所谓的与祖辈的灵魂共鸣。 某个年长的alpha最先出声打破这副寂静的画面。 “小鱼。” 水萦鱼缓缓回过神来,如同一只黯然神伤的优美天鹅,旁人不清楚她伤心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意外掉落的白色羽毛。 “可以离开了。” “嗯。”水萦鱼向他们走来,走得很慢,也很小心。 他们知道是什么原因,知道她是个需要小心呵护的孕妇,但没人主动提供帮助,水萦鱼也不愿意向旁人寻求帮助。 即使事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她应该做的不是继续往前走,重复走过刚才那条崎岖的小路,再与洋洋洒洒的许多人一齐参与最后的辞别。 她没戴表,不知道时间,但葬礼一般都在早上举行,她们七点半来的墓园,折腾了一整个早上,现在大概是十一点多,她已经感受到了饥饿。 不过胃里的饥饿与腹部的坠疼比起来算不上什么,疼痛与恐惧早盖过了饥饿一类无伤大雅的感受。 队伍里三三两两低语的人谈论的多是与吃喝玩乐相关的东西,上个月遇上了个omega,是个演员,演技不好,但床上的本事很有一套,热情暂时还有,足够再玩几个月,最近一段时间不会有太多空虚的烦扰。 他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便小声地说一些羡慕的话,然后抱怨自己的事,说家里给他定下了未婚妻,未婚妻家里的本事挺大,他过得像个上门女婿,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晚上不能在外面过夜,活脱脱成了一个a德模范。 他的同伴打趣道是不是要给他立个贞节牌坊,他也不满地抱怨说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就变成贞洁烈夫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水萦鱼就走在他们前面,而他们也有一种因为水萦鱼这么漂亮的omega走在自己跟前,所以特地要表现一番的滑稽感。 这些都是很明显的,水萦鱼看得出来,也感觉滑稽,但很多alpha或是beta都爱这么做,也有些omega,他们见着水萦鱼,觉得这是一个漂亮的美人,于是迫切地想要展示自己,如同公孔雀哆哆嗦嗦地开屏,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羽。 在理智的人类眼里这只是滑稽的表演,但他们乐此不疲。 水萦鱼没对他们这番自我展现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但因此意识到黎微的不同。 黎微总是很安静,格外的安静,呆呆笨笨地露出一双纯良的狗狗眼,轻轻软软地唤她“鱼鱼”,说什么“鱼鱼真好”“鱼鱼真坏”“鱼鱼不可以”“想要鱼鱼”。 像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努力顺从水萦鱼的想法,就像小时候的水萦鱼与她想法设法讨好的水浅。 她们之间的关系异常相似,水萦鱼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黎微不知道,水浅也不知道。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且无声的世界,童年的暗淡色彩丝丝缕缕地引导造成现在的局面。 包括当初她为什么会选择黎微,为什么主动邀请黎微与自己在一起。 其实并不是黎微的主动策划,水萦鱼永远在主动的地位上,每一个重要的决定,总由水萦鱼决定,而黎微满怀一腔爱意,只能无奈顺从。 身边的alpha呶呶不休地吵着,她是队伍里唯一的omega,也是队伍的领导者,队伍里只有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也只有她充满参加葬礼该有的阴郁感。 她的脚步逐渐变快,因为疲惫,因为几乎无法忍受的腹部疼痛,她想尽早到达,尽早解脱,尽早逃离过去的一切。 这是最后一次,结果尚且不够明朗,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她远远看到黎微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笔直挺拔地立在人群最前面,黑色的棉质西装,样式不算太正式,她们穿得都不算绝对的正式。 黎微也看到了她,她们其实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黎微看不清水萦鱼脸上悲恸的表情,看不清她脸上不知为何的低落神色。 但见到水萦鱼,她便立刻向着对方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快,目标准确地向着那条小径的尽头。 水萦鱼走到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尽头,黎微早早跑到此处等待,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不久前的剧烈运动小幅度喘息调整呼吸,脸上挂着笑,又乖又满足的笑。 那笑太过简单,简单得水萦鱼只是看见就感到一阵鼻酸,跟着便落下了眼泪。 “黎微。”她小声唤道。 黎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没说话,只是张开怀抱,将她稳稳地揽进怀里。 alpha们停下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被迫沉默地围观她们的相逢。 其实队伍来回只离开了一小段时间,大概半小时,一柱香的时间。 许久以后,或许也没有太久,黎微紧了紧怀抱,低低唤道:“鱼鱼。” 水萦鱼疲惫地躲在黎微怀里,止不住浑身的轻颤。 黎微以为她在哭,以为她埋在自己怀里只是因为糟糕的心情与送别母亲之后的难过悲伤。 “黎微。”水萦鱼想对她说点什么。 黎微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听起来特别乖,像是大学刚毕业,自小生在象牙塔里的清纯学生。 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杂质的污染。 整个墓园此刻格外安静,人群静静地等待她们的下一步动作,天色愈发阴沉,闷闷的与湿润的风一齐卷起泥土里淡淡的土腥味。 快要下了雨了。 水萦鱼说:“快要下雨了黎微。” 黎微下意识安慰道:“别怕。” “我们很快回去,我让他们重新安排了,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能结束了。” 她担心水萦鱼的身体,在对方离开的时候让人临时改了计划,最后还有一个收尾的仪式,然后就能离开,而不是像原本计划的那样,家属得待三天,客人也要傍晚才能离开。 水浅不会在意这些仪式繁复与否,在意的只有后来的人。 他们会觉得水浅的葬礼一定会是非常隆重盛大的,一定要举行几天几夜不停歇,耗尽人力财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草草收场。 但水萦鱼和黎微不在意,所以没人能够改变她们的想法。 黎微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水萦鱼,一路走回到大厅里,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台上站了个中年beta,正拉长语调说一些祈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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