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休息。”水萦鱼固执地想要站起来。 不过这次黎微还没来得及阻止,她自己反而先坐了回去,扶着腰轻轻吸气。 “怎么了?”黎微紧张地望过来。 水萦鱼皱着眉回答:“腰疼。” 但她没给黎微担心的机会,很快安慰道:“没事,缓缓就好了。” 一会儿她还得为水浅扶灵,算是一种世代流传下来的仪式,继任家主走在最前面扶着棺木,身后是上一任家主的直系亲人们。 水浅有很多哥哥姐姐,他们私下选出了两个帮着抬棺,还有就是几个业界大拿,也抓住这个机会,用水浅的传奇落幕,为自己镀上一层虚假的光辉。 不过这些水萦鱼都无所谓,她能够接受这些普通的心思,算是阿谀奉承或是你来我去地应酬。 她以前还是普通演员的时候也经常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整宿一整宿地陪着导演或是制片人一类的人喝酒。 她没有带资进组的本事,自从分化成omega以后,水这个姓就再没为她带来过任何便利。 不过是一个凑巧姓水的普通人,即使水这个姓并不常见,但那时候大家很少将她往这上面想,更想不到这样一个普通的演员竟然会是水浅的女儿。 水浅曾经来剧组探过一次班,自己的女儿,走到了面前也没认出来,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那时候水萦鱼刚刚有一点名气,助理还不是汪竹,是另一个beta,业务能力一般,很多事情都得水萦鱼自己做。 当时水浅路过时,她正拿着勺子搅拌保温杯里的麦片。 那时候她的档期安排得紧,每天要忙的事情也多,经常没办法按时吃饭,下了戏也只是抽出时间匆匆忙忙地吞两口。 助理没给她准备吃的,她就自己兑着热水泡一袋麦片应付应付。 万幸这样一顿折腾她的胃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偶尔几次胃疼,还没怀孕以后每天的孕吐严重。 水萦鱼也没察觉身边走过的水浅,矜贵漂亮的alpha,她还以为是上剧组接新宠的某个大佬。 水浅和导演坐在一起,坐在小马扎上,导演拿着场记板,她就这么坐着看自己女儿演戏,演的是现代背景独自一人来到大城市拼搏的alpha。 水萦鱼本身是个omega,但她经常接一些alpha的戏,她本人身高也够,冷冽的气质也更适合大多数剧本里的alpha。 所以她总演alpha,即使她本人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 她不知道自己的alpha母亲正在看,以前都是慕念催促着两人,一个耐着性子观看,一个迫切讨好着表演。 唯独这一次,没有慕念的参与,这是第一次。 水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儿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更没有身边那些人描述的那般不堪。 水萦鱼站在镜头簇拥下,挺拔的身姿似乎能够扛起千万的重量。 她转过头看向导演,意外地与水浅对上目光。 两双同样冰冷沉静的眼睛,她们相互认出对方来。 水萦鱼收起浑身的冷气,小跑着过来,微微喘着气,急切地轻唤一句:“母亲。” 像条见着主人兴奋又有些害怕的小狗。 水浅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小鱼。” 这以后才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还是很少有人知道,水萦鱼依旧靠着自己的本事站到现在的位置上。 水浅死后给她的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她也有自己的本事,没有水家的一切,她也还是水萦鱼。 她捧着白色的花束走上前献上最后一份辞别。 十四寸的黑白色照片上印着水浅的模样,裱在银白镶金的相框里,高高挂在灵堂最顶上。 水萦鱼仰着脑袋注视着那张照片,头顶的玻璃天窗放出灿金色的阳光。 照片里的水浅脸上有几分明显的笑意,或许是当时的照相师提醒后才特意挤出来的。 水萦鱼以前总是在新闻上看到关于水浅的报道,在专门的财经与政策相关的频道里,穿着正式西装的正式证件照。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和蔼笑着的水浅。 或许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第一次,水浅很少笑,她不喜欢笑,比其他不爱笑的人都还要极端的不喜欢。 因此遗照上的笑容,在此时所有人眼里多出几分特殊的熠熠生辉。 但其他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即使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他们依旧畏惧水浅的不怒自威,依旧畏惧对方的庄严冷肃。 只有水萦鱼仰着脑袋直直地望着,眼中冷静的神色与曾经的水浅一般无二,她们当然是一对母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近乎静止的状态,旁人以为这是女儿思念去世的母亲,以为这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毕竟她的目光那么深沉,而周遭环境又如此肃穆。 水萦鱼只是在想她的将来,将来她们是否也会落入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也像这样,夫妻离心,女儿冷漠地思索一些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黎微见她状态不对,从一众沉默的人群中走出来,走到水萦鱼身边,将她拉下辞别的台阶,将她的目光拉到自己身上。 “黎微。”水萦鱼轻声唤道。 这时候她还有点没回过神,语调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柔软。 黎微的心也跟着软,也跟着催生出浓浓的心疼。 “鱼鱼。”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甚至不知道此时水萦鱼想的究竟是什么。 她似乎永远猜不透水萦鱼的想法。 她本来就猜不透水萦鱼的想法,也永远没有去猜透的必要。 水萦鱼允许这样的看不透存在,于是黎微也不会觉得无法接受。 “她已经不在了。”黎微最后憋出这么一句。 她还没说完,后面还有一句“别太伤心”,水萦鱼先将自己埋进她的怀里,猝不及防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黎微。” 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不太适合在现在的场合说出口。 黎微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不合场景的原因。 大概是一句告白的话,用来坚定她自己的决心。 “没关系的鱼鱼。” “不管鱼鱼怎么想,我永远会追在鱼鱼身边。” 在母亲的葬礼上说这种话,或许称得上大逆不道。 但这是黎微,没人敢指责黎微的不是。 她太强势,也太极端,她们总是极端的,像是某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变态心思。 这一类的心思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一些稀疏平淡的冲动,甚至谈不上冲动,只是时不时的想法。 水萦鱼躲在她的怀里,躲避周遭陌生的目光,安安静静的。 “鱼鱼?”黎微小心翼翼地将音量放得更轻。 “嗯。” 水萦鱼只顾埋着脑袋,除此以外没有太多回应。 “别怕。”黎微安慰道,“别怕鱼鱼。” 其实水萦鱼没有害怕,她感觉到的只有迷茫,她总是感觉到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似乎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安稳的未来,从小到大,顺着既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过着顺遂又平凡的生活。 而不是像她这样,永远不知道当时做下的规划完成以后还能再做别的什么事,她的短期人生规划只是一个应急方案,而她一辈子就这么顺着应急方案往下过,过得草率匆忙,索然无味。 或许也能算是害怕。 水萦鱼让自己把这看作害怕,于是黎微的安慰有了意义。 她用克服恐惧的方式解决茫然的情绪。 事情很快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水萦鱼站在人群最前方,葬礼策划师与她细细地解说待会儿的路线。 她将走在队伍最前面,作为水浅的女儿,用含蓄一点的话来讲就是送她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水浅不过四十来岁,谁也没能预见这样忽然的结果,水浅一生要强,临到将死之时也没软弱分毫。 大概只在人生最后几秒与水萦鱼在一起时软了几分,但那时更多的是愧疚,而不是身为人母的幡然醒悟。 水浅永远不会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水萦鱼依旧愿意作为女儿送她最后一程。 这其实是她个人的愿望,黎微在一边试图劝说她坐下来休息等待,而不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坚持一段不短的路程。 约摸着有六七百米,此时的水萦鱼脸色很难看,惨白惨白的脸,疲惫地微微弯腰,如同深夜里被霜压得弯曲的可怜小花,让人见了止不住地怜惜。 水萦鱼记下路线点头准备出发,临到仪式开始前被黎微急急忙忙地拦下。 水萦鱼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想好了对应用来应付的话。 “我现在还不是很累,黎微,这点路没问题的。” 她先抢了黎微的话,不让对方说出来。 黎微哽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一口气,担忧道:“刚才已经很累了鱼鱼。” “我来吧。” 她说着就要走上来,被族里算得上长辈的老头拦了下来。 好几个老头见状也跟着凑上去劝住她。 “黎小姐,这事必须由她来完成。” 黎微本来心里就着急,遇上看不懂形势的傻子上来阻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凶巴巴地冷声质问道:“为什么?凭什么必须让她做,我不行?其他人不行?” “你们看不出来她现在很累吗?” “她已经很累了,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得她来完成?我不行?为什么不能让我替她做?” “你们这是什么破规矩,一个葬礼,偏要叫这么多人来,冗杂的仪式,水浅她能看到吗?” 这话其实不是说给他们听的,黎微通常情况下教训人从不会说这样温和的一些字句,她现在说的水萦鱼听得见,她知道,所以特地这么说。 她只是为了说给水萦鱼听。 水萦鱼走过来拉住她。 “我没事,黎微。” 黎微伸手扶住她,“鱼鱼休息一会儿好吗。” “不需要休息。” “可是宝宝也需要休息。”黎微搬出她肚子里的小孩来劝说她。 确实很累,今天的胎动都要比平常频繁许多,闹得没完没了。 “她不需要。”冷漠的水萦鱼替她的小孩拒绝了黎微的担心。 “她现在一点也不累,她还很乖,能够理解妈妈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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