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萦鱼很少见到这样的笑,仿佛长辈对着已经长大的后辈,看到对方幸福的生活而展露出的欣慰微笑。 “爱不能永久。”水萦鱼回道。 江进笃定道:“她也需要你。” “她需要我吗。” 水萦鱼有些茫然,但眼底依旧冷静,如同沉稳的古井,不为风吹草动泛起涟漪。 “你们的爱情是完美的。”江进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对她们之间的关系下定义,“很完美,非常完美的爱情。” “小鱼,你们未来一定会幸福的。” 江进是第一个祝福她们的长辈。 水浅只让水萦鱼保证自己开心,慕念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反倒是从小没见过几面的江进,给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份祝福。 水萦鱼神色稍缓,轻声回了句:“谢谢。” “但是慕念的事情——” “没事。”江进又笑道,“忽然觉得慕念和我的事情也没有这么重要了。” 她说:“看到小鱼找到了幸福,突然就感觉没这么重要了。” 她在水萦鱼床边坐下,伸手握住水萦鱼的手,暖和干燥的手掌,一如水萦鱼对长辈爱抚的幻想。 “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这句祝福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期望,带着某些无法得到的不甘。 江进与慕念的爱情无疾而终于许多许多年前。 自那以后慕念开始荒淫无度的生活,江进再没有过恋爱经历,甚至连绯闻也没有传出分毫。 江进又说了几句长辈对晚辈的叮嘱,而后起身道别离开。 水萦鱼低头望着摊开的手掌,细细密密的掌纹看不出未来的方向。 江进走到门口,拉开门,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低唤。 “江阿姨。” 江进转过身,猝然对上水萦鱼冷静的目光。 冷静理智,仿佛真理的宣言代表。 “慕念也需要你。” 江进安静地垂了垂眸,“她现在不需要我了。” “现在也需要。”水萦鱼说,“她需要你。” 曾经的慕念愿意向她展现出绝对真实的自己,乖戾极端,并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完美。 而现在的她们形同路人。 “已经不重要了。”江进轻声道,听起来有几分失落,“她在国外也能生活得很好。” 水萦鱼没再说什么,两人就此分别。 江进刚下去没几分钟,黎微就噔噔噔地跑了上来,水萦鱼听到她在门口站定,小心翼翼地调整平稳呼吸,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鱼鱼,我可以进来了吗?” 水萦鱼清了清嗓子,压下涌到嗓子眼的轻笑,低低地应了个“进。” 门缓缓打开,探进来一个左右张望的脑袋。 水萦鱼终于没忍住笑出声,“黎微你干嘛。” 黎微钻进来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服。 “没,没什么。”她关切问道,“鱼鱼没事吧?” 水萦鱼招招手将人唤过来,“我能有什么事。” “累不累?”她顺手拍拍alpha的脑袋,安抚委屈大狗狗一样。 黎微连忙摇头,“跟着去赶了个集,买了点菜中午熬粥喝。” “现在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点?” 黎微见她心情似乎不错,身体或许暂时没什么不适。 “还好。”水萦鱼懒懒地往她怀里靠,“就是有点想你。” 黎微红了红脸,倒显出了几分纯情。 “我,我现在就在这里了。”她慌忙措辞,“鱼鱼,鱼鱼不用想我。” 又笨又呆一只大狗狗,水萦鱼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小黎微,你好傻啊。” 众所周知,傻这个词,在情侣之间是最最宠溺,最最甜蜜的赞扬。 被搂着的人分明是水萦鱼,搂着人的分明是黎微,然而两人却像是反过来了一样,黎微满脸乖顺,水萦鱼挑起她的下巴,凑上去主动给出一个浅浅的吻。 “黎微。”她在换气间隙轻唤。 黎微晕乎乎地“嗯”了一声。 “你爱我吗。” 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依旧停留在需要不停相互询问相互确认是否相爱的阶段,就像刚认识刚在一起不久的小情侣。 仿佛正在这个阶段,却又不完全如此。 黎微抿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水萦鱼便推出往后许多年许多年几乎永永远远都不会改变的答案。 她们的爱意将在岁月的打磨之下愈发深沉,如同落入泥土中汲取营养等待绽放的种子。 黎微长长地望着她,深情又顺从,而后俯身再次唇齿靠近。 由黎微主动的第一个吻。 “爱。”黎微说,“黎微很爱鱼鱼。” _ 晚上的饭是黎微熬的粥,别的组中午吃的都挺丰盛,只有她俩这边喝寡淡的菜粥。 按照规则,房主一家人也得一起吃饭,于是一张长长的木桌坐了四个人。 四人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水萦鱼胃口不太好,即使是黎微亲手熬的粥,也只扒拉了两下,没什么兴趣。 老人见她这样,似乎想问点什么,水萦鱼恹恹地捧着碗对着碗里的粥发愁,于是只有黎微解释。 “她没胃口。” 老人闻言站起来往厨房里走,没一会儿端出一小盘红色的方块状物体。 自家做的腐乳,具有腐乳都具备的特殊气味,刚端出来水萦鱼闻到味立马站起来捂着嘴往外跑。 老人局促地站在原地,小男孩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没做出任何反应,只直勾勾地望着那一盘腐乳,趁老人不注意一筷子夹自己碗里,就着菜粥哼哧哼哧吃得香甜。 黎微追出去前往身后忘一眼。 老人局促窘迫地站在头顶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的随意分布使他看起来无措又落寞。 捧着碗埋头吃饭的小男孩眼里蓄满泪水,但此时并没有哭泣的理由。 他们冷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由自我的情绪束缚着,深深困在过往经历带来的自责之中。 水萦鱼蹲在门口的草丛边上干呕,一只手扶着树保持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护着肚子。 摄影师听到动静也追出来像拍摄,作为意外变故方便之后剪素材。 黎微追着跑出来将两人赶走,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走到水萦鱼边上。 她一开始没敢说话,等水萦鱼好受了一些才伸手抚着对方后背顺顺气。 “没事。”水萦鱼皱着眉忍耐胸口的恶心,宽慰地握住黎微的手。 黎微又露出那副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水萦鱼脸色很难看,难看得让人感觉马上就要死过去了。 “鱼鱼。”黎微为难地开口,“她没有那么乖。” “她”指的当然是这一切不适的始作俑者。 水萦鱼无所谓地迈步往回走,“我觉得她很乖。” “这种事情,我觉得就好了。我喜欢她就行,也没那么需要你的喜欢。” 黎微只是害怕失去水萦鱼,这种恐惧几乎到了能够抛弃一切的程度。 用褒义的话形容这叫深情,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私。 她不想要这个小孩,以前也旁敲侧击尝试着问过许多次,水萦鱼态度坚决,怎么也不愿意松口,甚至还会对她发火。 水萦鱼平时冷冰冰的,但其实日常不怎么发火,温温润润的像块先冷后暖的青玉。 黎微追到她身边,想说一些解释的话,却又忍不住劝道:“我只是觉得,觉得或许她没有这么合适。” “为什么?”水萦鱼停下来,转过头冷冰冰地望着她,声音里满含愠怒,实实在在生了气。 黎微咽了咽唾沫,谨慎措辞道:“医生说,如果胎儿带来的妊娠反应太过严重。” 她抬眼去看水萦鱼的表情,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如果很难承受的话,说明这个孩子并不适合——” “并不适合什么?”水萦鱼冷声道,“不适合被生下来,不适合被赋予生命?” 黎微听她语调冰凉,下意识摇头否认。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是个劣质胚胎?”她说,“就像每一个医生对我说的,胎儿发育滞后,虽然暂且没有任何问题,但看我的妊娠反应,这是个劣质胚胎。” “黎微,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黎微摇头,“没有。” 她担心水萦鱼的身体情况,问过许多医生,医生们大多给出这样的结论,建议打掉孩子休养身体。 就像水萦鱼说的那样,医生们说这是个劣质胚胎,即使目前没有发现缺陷,但将来必定是比不上正常小孩的。 大概是因为看出了黎微的态度,所以他们也乐意附和着说这种对于劣质胚胎来说算是丧气话的定论。 黎微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不喜欢这个小孩,即使这是她们共同赋予的第一个新生命,曾经与她有过某种算得上幸福的共鸣。 但这些对于黎微来说,都比不上此刻站在面前的水萦鱼。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点触碰就会碎掉一样,依靠着门柱站在她面前,因为薄怒胸口起伏稍微加剧,红着眼眶却不乐意接受旁人的怜悯。 水萦鱼直直地望着她,清清冷冷的一双眸中氤氲着水汽,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两滴晶莹漂亮如同珍珠般的眼泪。 美人落泪大多都是惹人怜惜的。 可她终究没有落泪,大概因为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接受黎微的怜惜。 她忽然笑起来。 黎微心头一滞,因为紧张,因为恐惧,也因为对方那柔柔美美的轻笑。 满含绝望,又满含另样的期待。 就像是废土中萌芽的小花,深深扎根于绝望的土地,招来旁人充满期待的呵护。 “黎微,你知道吗,以前我小时候,在我还是个胚胎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她笑得弯起眼睛,仿佛此时讲的是什么轻快的笑话。 “我妈,慕念,她不乐意听别的对我说的那些不看好,就像你们现在一样,说宝宝是比不上普通小孩的劣质胚胎。” “那时候她很爱水浅,她生下了我,即使爱到那时候已经变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 就像自古更迭的朝代,自虞唐夏商起,一直到现在,过往的辉煌或是别的什么全都消散在历史云烟中,但他们总留了点无法磨灭的痕迹。 不仅仅是绝望。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水萦鱼说,“但我和慕念一样,也不愿意听从旁人消极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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